城东有个文峰塔
我国历来重视风水学，就连修个大门都会找阴阳先生算算何时动土、怎么个朝向等等，如果没有这个过程，擅自开工，后果会比没有办理行政审批还要严重。没办行政审批最多就遭强制拆除。但没请风水先生看过，后果就说不定了呢。比如：修起后家务诸事不顺，严重出个不是缺胳膊就是少腿的事故。更严重的就是儿孙不孝、家破人亡、断子绝孙之类的恶运。人家会说你“龙门子没修好”“哪个阴阳先生给你看的噢？”
对于一座城，智慧之人是很讲究的，在某些大事屡试不爽之后，总想用通神的办法找一些外物予以补救，以达到阴阳和谐，气运贯通，这就形成了每个城市的特殊地标，如：楼、台、塔、阁、庙、观，诸如此类。“天下好山水，必有楼台收，山水与楼台，又须文字留。”最背时的楼台莫过于滕王阁了，从唐永徽十四年始建，至今有28次毁损与修茸，最后一次是1926年军阀混战，赣军师长岳思寅下令纵火烧城外，滕王阁被毁全尸，直到50年后新中国重建。纵火者也得到了正义的审判，1927年岳思寅等纵火分子被处以死刑。“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但对于这些文存，最毒的还是火灾或者视而不见的疏远。
蒲江县也是一座千年古城，在这里有5000年人类活动的历史见证，更有稍近期的船棺的出土，巴蜀土语的对话，更近南宋时期理学大儒魏了翁一门七进士的文化底蕴，古建筑方面大城殿、城隍庙、历代摩崖石刻。让全城人们熏陶在历史文化的浓厚氛围中。近代以来人们不满足于古代文脉的欣赏与保佑。觉得这个城市的文脉不张，好像无法沉积一样，必须找阴阳先生勘察一潘。
诸多先生认为县城背靠笔架山，蒲江河顺城而东下，宽阔无靠，地平坝宽，“左青龙右白虎”，龙头过低，文气泄漏，可在城外左侧三公里的龙潭山岗建一塔以张龙须固之。1800年起经两任县令申报未果，历40年凤愿在1841年康文蔚任县令时得到上方批准，建塔于龙潭山冈岩嘴之上，取名：文峰塔，用来固强县城之文化气脉，望蒲江学子打破长此以往的沉寂人才辈出。好一番期盼，40年得以修成，如现在修一条高速公路或者卫星发射站之类艰辛啊。当时建塔耗资1100贯钱，在古人的眼里这就是世纪工程。
相较滕王阁，文峰塔就是个乡野穷小子，而滕王阁就是纨绔子弟了。
在蒲江县城工作了近30年，也有路过文峰塔，但都没驻足仔细查看。今年春节就不下雨，天天好天气太阳大，大晴天走完人户，当然是读风景名胜,我终于有了闲逛与热情，循蒲江河而去，一路摩托向龙潭寺奔。过清江大桥沿了翁社区入单沟河村河边，远远望去，文峰塔在蒲江河的正前方突凸在绿色丛林中，而河对岸的“蒲园”、“熙五” 小区已高楼林立。相比文峰塔，这楼就是大哥大，漂亮多了。高高的楼顶，明显的轮廓，精美的装饰，错落的绿化。蒲江河一滩幽水正倒映着幢幢楼房，蜃楼蝶影，水面的浮萍、渣草早以羞愧难当避而远之。
穿过一片柑橘林紧锁的公路，上了小山冈，绕过一条窄的水泥路，就进入了龙潭寺的正门。眼前，寺内春联盈门，香烛气味四溢。大门内四条小狗见有人来，报警似的乱吠一通，我即便招呼了牠们，小狗们倒也听话，不似恶狗，温柔地向远方去了。寺内各室塑像彩颜新妆，香烛余火袅袅，但不见有人，也许他们也回家忙过年了吧。
在寺的右侧有一道红色围墙，沿小路延伸出去，我便顺小路出了寺外，进入了一片桔林。文峰塔就在围墙内，站在塔之东，这里可看到塔的形影身貌。
在围墙之内丛林之中塔身暗白高耸，能见到五级，塔顶上的两级有杂草小树营生，多年未维护，塔体已经暗白脱漆了。在下游的民房坝子上，几位村民正在吹牛晒太阳。我走进橘林，选了最佳位置，用手机将塔身照了个遍。
在艳丽阳光下文峰塔真像是碑记里说的形如春笋，颜如玉簪。喑白的身躯风采在蓝天白云绿树中独树一帜。而靠近崖边，是一道十余丈的竹林和几棵高大的巨桉、黄葛、桂花树等构成的树林，为宝塔随时伴奏着风的音乐传奇。
沿路返回寺内，围墙处有道残破的门框，通过门框可以隐约看见塔体基部。仔细一看，唉，真是塔基。围墙内残房烂瓦掉桷子，枯叶，杂草，残枝。我刻意“蹬”了几下脚，看看有无恶狗、毒蛇之类的危险，也看看头上有无房梁朽木掉下。环顾四周没有危险便进了院子。
好家伙，此地可非同寻常。看得出来这里在数年前以塔为圆点，在这约600平的坝子上开过农家乐。现在早已无人问津，四周墙房倾顶，装饰檐边零乱的掉落。园中的绿化树却蓬勃的长势凶猛，有遮天蔽日的感觉。艳阳在这里洒下斑驳的亮点，脚步声在干枯的树叶子上“哗、哗”作响。一个干枯多年的喷水池中，塑的美女雕像已污黑的不雅。
再往前走，另一排沿崖边的平房中间一屋门口，左边散落着“××文峰塔治保会”，右边散落着“××文物保护组”的两块牌子，门楣上方悬“文峰山寨”扁，它们都在蜘蛛网中沉睡，也许风儿还会为它们送上鼾声呢。
再往前走，便是一道独立山门，正对着对面的长秋山。门被门闩扣着，我费了好大劲才打开了两闩，将门打开。门口外是十来平方的地面，以及崖边锈迹斑斑的栏杆，还有堆满落叶和腐枝铺一成的蜿蜒梯步。一幅门联：“白塔藏仙骨仙气迎贵宾，文峰临清流清风绕琼筵”掩映在厚没脚背的枯叶残枝中。好一幅 “文峰山寨” 图，＂开琼筵以坐花，飞羽觞而醉月”。而今却是“麟脯风髓不足侈，山中橙橘登琼筵”，看看这蒲江河畔簇拥的橙橘果林吧。
从大门进来，对面十米就是文峰塔了，塔基下面有 “成都市级文物保护单位，2020年7月5日及蒲江县人民政府2022年3月立的碑，和蒲江县文物保护单位 1988年7月20日立” 两块石碑。
绕过荆棘与枯枝，我来到了碑后，认真的读起了碑记，朗朗的的声音在塔体四周回旋，也给寂寞的树林增添了音乐。因为我在录音转文字，要把碑记抄下来传播出去让大家知道，就这样读读对对，半个小时，由于黄沙石碑已有风化，趁太阳光强，不怕无人的丛林存在的危险，抓紧时间，来不及害怕，校核两次便有了完整版的记录。
我想这碑记在《文史》里已是可以查到的，但能在这里复制下来，则是其乐无穷，有独特的含义。碑记为龙腾老师撰写，他是号称蒲江历史的“活字典”，1993年11月8日写。该碑背面分上下档，上档为八八年立碑时记，下档是磨凹的呈长方形占整个背面1/4，记了1993年维修此塔时的事情。
其实文峰塔在1993年得以维修，是以“文峰山寨”农家乐的营生为前提的。看这多道门帘，看这约600平米周围的包间包房铭牌尚在，却残破了屋檐房顶，滋长了野草和枯枝，落得鸦雀无声，荒芜不堪。而一堵之隔的寺庙堂殿却处处张灯结彩，烛光余火，妙音绕梁，楹联番新。我想文峰塔也是寄予了这新年龙潭寺的头柱香的保佑，才得以在现代的世界中巍然屹立吧。
返回的途中，我的脑海里总是回响起在上世纪80年代流行的爱情歌曲：“我的心在等待永远在等待，我的心在等待永远在等待……”
对， 等待！一座塔的不再苟延残喘。
（ 注：唐李白 《春夜宴从弟桃花园序》：“开琼筵以坐花，飞羽觴而醉月。” 清汪懋麟 《紫微洞歌》：“麟脯凤髓不足侈，山中橙橘登琼筵。”）
2023.0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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