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井笔记（二题）

　　　　
　　一觉如小死
　　
　　敲下这个题目，我无比幸福地伸了一个懒腰，回味一天中最幸福最甜美的时刻，严格地说来，当是午休那会儿。
　　我经常夸张地跟同事描述，描述我倒头就睡的情景：差不多饭还含在嘴里，头挨着枕头的当儿，那口饭才经过喉咙。至于那口饭是怎么走到胃里去的，我就浑然不觉了，因为，我的神智已经不清，意志不起作用。我，毫不费力，毫无后顾之忧地，将自己抛进睡眠的万丈深渊。
　　一觉如小死。这话，最初和最后，都是从母亲那里听来的。母亲说得多了，便记住了。记得母亲说这话的时候，心情无比舒畅，那时候，劳累的母亲靠在椅子背上打了一个盹，猛地醒来之后，母亲会由衷地念叨：哎呀，我竟然睡了过去，什么都不知道了，真是一觉如小死啊！
　　一觉如小死。意思很明显，就是人睡着了，跟死去了差不多，之所以说是小死，而不是直接说是死，是因为不是真的死，小死相当于死去一会儿，醒来即活转，所以说是小死。
　　一觉如小死，是一个带有强烈感叹意味的句子，意犹未尽的样子，很满足很舒服很享受很幸福那种睡着的感觉，睡着的感觉，也就是“小死”的感觉。
　　一觉如小死的说法，似乎包涵了豁达的人生况味：睡着即死去，死去即睡着。这样说来，何必忐忑不安惶惶不可终日地要怕死呢？
　　进入夏季以来，每天，我的午休在手机闹铃的强烈干预下，被迫中止。醒来之后的我，有一天自言自语地念叨：哎呀，一觉如小死啊！
　　话出口，吓我自己一跳：这话是母亲经常说的，我何以，突然想起并且用无限享受的语气说出这句母亲的口头禅？
　　细究，是因为工作至今，很少，也可以说几乎是没有，没有像今夏这样享受过午休——真真切切地躺在睡床上，有舒适的枕头和安宁的环境，以及安逸的心情。
　　有友问及我调进本部之后的感受，具体地说，最大的收获是什么。
　　午休。我想都不用想，这两个字便脱口而出。多年来，我差不多一直在村庄上班。而乡村之广袤之辽阔，竟然，放不下我容身的一张用作午休的床……
　　享受午休，是我最大的幸福。从此可以享受午休，是我调进本部的最大收获。
　　夜晚的睡眠属于我们所有人，而午休不是。能够拥有正常午休的人，是幸福的人。
　　我欣慰，我，是幸福的人。
　　一觉如小死的感觉，其实正是幸福的感觉。
　　小沈阳说，眼睛一闭一睁，一天就过去了；眼睛一睁一闭，一辈子就过去了。
　　小死的幸福，还在于眼睛闭上了可以再睁开。
　　睁开眼，发现岁月如此静好，世界如此美丽，工作如此滋养人生……啊，多么幸福！
　　一觉如小死，不管有梦无梦，且享受了吧，享受知足常乐，享受这场酣畅甜美的睡眠。 　　
　　名声
　　
　　周日的下午，到一家美发屋护理头发。隔壁是房东，房东老板娘开着一家小饭店，见我在，过来陪我说话。对门一家店铺女主人瞅着生意清淡，左顾右盼着迈着碎步小跑着过了马路，来到我们这边，扎堆群聊。
　　我们相识，主要还是缘起广场跳舞。现在聚拢在一起了，说得最多的，依然是关于跳舞。讨论昨晚学的最新一支舞曲的跳法，她们俩比划着试跳，一时拿捏不准。对门的女店主建议美发师傅打开电脑，搜索这支广场舞，看看人家怎么跳的，温故知新，容易掌握些。教我们跳舞的，也是自己从网上先学会了，再到广场教给我们。
　　电脑其实是开着的，呈屏保状态，舒缓的音乐声一直在流淌。
　　我嘴直：“电脑是开着的，你不会自己搜索吗？舞曲的名字好像叫《五月花开》。”
　　“这首歌，我电脑里没有，真是不好意思。”没等女店主表示会不会搜索，美发师傅抢先开言，这样说，等于是拒绝了。
　　我保持了沉默，忍住了没有当面揭穿这种弱智的谎言。
　　大家都不再说话。正好对面有人影在晃，女店主赶紧回到自己店里去了。女房东大概也觉出无趣，打了个哈欠，懒洋洋踱着方步去了隔壁。
　　“让她们搜索一下有什么关系？又不会弄坏你的电脑。”我到底是忍不住，还是把这句话说了。这位美发师傅还很年轻，小孩在我们学校读二年级，常常拜托我多多关照什么的，对我非常尊敬，所以我也就不客气，想说什么，肯定直接说。
　　“我的苏老师，你有所不知，我是良民哪！经不起折腾……”
　　“你是良民没错，人家未必不是良民，用一下你的电脑就是折腾？你这人，怎么这样？大家都是街坊……”我一头雾水。
　　“目前我单身离婚独住，对门开店的那个女人，说是有老公，却从来不见一个固定的正经男人常住。老师你说我要不要避嫌疑？瓜田李下的说不清楚，清白的我岂不是亏大了？！”
　　原来一个男人，比起一个女人，更加爱惜自己的名声，这，我还是头一回听说。我当即表示我的好奇，“既然，你这么爱惜自己的名声，那么你又何必离婚？毕竟是小地方，闹离婚也是闹，闹得满城风雨的，对于名声，不也是一种糟蹋？”
　　“没有办法呀，我要名声，有人不要呀！”美发师傅深深叹一口气，“不管怎样，我要坚守我自己的原则，不能把话给人家说。孩子还小，我带在身边，不能出外打工，在家乡老老实实做事做人，一样可以挣钱。我得给孩子做个榜样，可不能制造绯闻……”
　　“绯闻？”我越听越好笑，“你正单身，论年纪，也不过三十来岁，就算有绯闻，也是正常的。对了，是不是你不准备讨老婆了，打算等孩子的娘回头？”
　　“这个，我也没有想得太多太远，反正，街上那些名声不好的、不三不四的女人，我是坚决不搭理的，惹不起，我躲得起……”从镜子里，我看到年轻的美发师傅表情很严肃，一副拒腐蚀永不沾大义凛然的铁面形象。
　　原本还想取笑几句，终是打住。
　　说真的，对这位手艺精湛且洁身自好的美发师和学生家长，我油然而生敬意。
　　
　 [ 本帖最后由 飞花落叶 于 2011-6-2 22:54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