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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在夕照中等待

2023-04-09抒情散文赵丽宏
36年前,我搬进浦东的一个居民新村,六层楼的建筑,住在五楼。每天下午四点以后,太阳偏西,天渐渐暗下来。这时,门外的楼梯上,会响起伴随着拐棍点地的脚步声,经过我的门口,又缓缓下楼。……

36年前,我搬进浦东的一个居民新村,六层楼的建筑,住在五楼。每天下午四点以后,太阳偏西,天渐渐暗下来。这时,门外的楼梯上,会响起伴随着拐棍点地的脚步声,经过我的门口,又缓缓下楼。大约半小时之后,那声音又从楼下传来,经过我门口,慢慢上楼。我起初的判断,这是一个老人,或者是一个病人,可让人不解的是,为什么天天在这时候下楼上楼?我无法抑制心中的好奇,一天傍晚,脚步声从门口经过时,我开门察看,只见一个身材高大却瘦骨嶙峋的老人,佝偻着身子,一手扶着楼梯栏杆,一手拄着拐杖,艰难地从楼上下来。我和他打招呼,问他下楼干什么?他回答我五个字:“等《新民晚报》。”

原来,他每天下楼,就是为了等邮递员,为了等着读他家订的那份《新民晚报》。一楼到六楼要走180级楼梯,对这位衰弱的老人就像是一场马拉松,但他每天为一份晚报上上下下,坚持不懈。我也订了一份晚报,邮递员每天会把晚报投放到信箱里。有几次我去开信箱,看到那老人坐在门口的花坛边上,埋头在手中的一张晚报中,读得聚精会神。他的手在颤抖,报纸在他手中晃个不停。他的鼻尖几乎碰到报纸,眯缝的眼睛里,闪露出欣喜而满足的目光。楼下的邻居告诉我:“这位老公公九十岁了,一张《新民晚报》是伊命根子,勿看见晚报,伊会在门口一直等到天墨墨黑。”

老人天天下楼等晚报,他的儿子媳妇很不放心,又无法阻拦他,索性停止了订阅。老人不知道家里已经不订晚报,还是每天按时下楼来等。但是很奇怪,每天,他仍然可以从邮递员手中拿到一份晚报,一个人坐在花坛里一直读到天黑。我遇到送报的邮递员,问他是怎么回事。邮递员是一个小伙子,他说:“老人喜欢看晚报,这是他生活中最大的乐趣。他家里不给他订报是不对的。他们不订,我还是每天送给他。”有一天,晚报因故没有及时印行递送,老人坐在门口花坛边等到天黑,被子女架着回到了六楼。第二天上午,邮递员把隔夜的晚报送到了六楼,但老人已经离开人世。他生命中最后的祈望,是阅读当天的《新民晚报》。

在《新民晚报》复刊四十周年的时候,很自然地回忆起这件往事,这是一个很有象征性的故事。那时晚报还刚刚复刊不久,上海老百姓对晚报的期待和喜欢,是生活中一件重要的事情。每天傍晚,千家万户都在期待着送晚报的邮递员。人们喜欢《新民晚报》,是因为它贴近老百姓的生活,每天的报纸上,都有鲜活的文字,有大家关心的信息。我为《新民晚报》写稿,也差不多有四十年历史了,在“夜光杯”副刊上发表过多少文章,已经难以计数。为晚报写稿,有很多难忘的记忆,也使我和读者之间架起了奇特的桥梁。有一次,我收到一个年轻女孩的信,她因为生活和爱情不如意,产生轻生的念头。她爱写诗,却对前途无望,想结束自己的生命。收到这样的信,我很难过,也非常焦急。我当天就写回信劝慰她,却无法寄给她,因为她没有留下地址。情急中,我想到了《新民晚报》。我把回信交给和我联系的“夜光杯”编辑贺小钢,几天后,这封信以《一封无法邮寄的回信》发表。那个女孩每天看《新民晚报》,她看到了我写给她的信。

悲剧没有发生,她的人生道路仍在继续。

和我联系的编辑贺小钢,是一位细致而严谨的好编辑,我们开始联系时,她还是刚从大学毕业的小姑娘,现在已经退休了。时光无情,岁月催人老,但文化的传承生生不息,《新民晚报》依然保持着年轻的活力。每天傍晚,上海的老百姓仍在夕照中等待着这份让人亲近的的报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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