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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最是杭州品不够

2023-03-20抒情散文劳罕
多少次想写杭州,却又不敢落笔。一次次,刚写了几行,又忐忑不安停下来。那种心境,就像孩提时拿到一个新玩具,心心念念想玩,又担心给弄坏了。其实,我比较有资格写杭州,长达十余年就在……

多少次想写杭州,却又不敢落笔。一次次,刚写了几行,又忐忑不安停下来。那种心境,就像孩提时拿到一个新玩具,心心念念想玩,又担心给弄坏了。其实,我比较有资格写杭州,长达十余年就在西湖边办公——推窗就是西湖,湖上的粼粼波光、保俶塔的曼妙姿影、九曜山那一抹又一抹青黛,都尽收眼底。

只要不出差,每天早晚我都要遛一趟西湖。线路很固定:走北山街,经蒋经国故居左拐上断桥,然后,顺白堤、锦带桥到平湖秋月,再右拐漫步林社、放鹤亭、林和靖墓到西泠印社。再然后,踏石阶逶迤而行,过俞楼、楼外楼、最后登上领要阁……

天下名胜数不胜数。不过,许多名胜,游客去一次、二次就不想再去了。更有的地方,人们去过后,会发出“看景不如听景”的慨叹。而杭州,无论你去过多少次,都想再去。而且,去的次数越多,越想去。最后,恐怕连梦里都是杭州了。

唐代诗人白居易不就是这样嘛!他于长庆年间任杭州刺史三年,调离的时候,是那样的惆怅:“翠黛不须留五马,皇恩只许住三年。”即使离开了杭州,仍念念不忘:

江南忆,

最忆是杭州。

山寺月中寻桂子,

郡亭枕上看潮头,

何日更重游?

到了晚年,他满脑子依然是杭州:

自别钱塘山水后,

不多饮酒懒吟诗。

欲将此意凭回棹,

报与西湖风月知。

“酒”和“诗”,是古代文人的标配。因为惦念着钱塘的山水,他竟把酒和诗都抛到脑后去了。你瞧,白居易爱杭州,爱到了何种地步!

人们眷恋杭州,首先是因为杭州的山水。杭州山水最佳处,自然是西湖了。得天独厚这个词,用在西湖身上,再恰当不过。西湖东面是平畴,南、西、北三面环山,众星捧月般拱卫着一泓碧水,所以杭州有“三面云山一面城”之说。湖面的大小,山峦的高低,与人类的审美最佳值,高度契合。

西湖总面积六平方公里多一点,可谓不大不小。湖太小,对岸景色一览无余,便没了神秘感。而湖太大,无边无际,一片苍茫,失去了想象空间,也就同样没有了美感。

西湖三面的山体也很配合,高度从50至400多米依次抬升,错落有致,叠巘清嘉,绵亘不绝,无论是在湖边漫步还是湖中荡舟,随便睃上一眼,风景便争先恐后扑入眼帘,绝不用踮着脚尖望眼欲穿去寻求。试想,如果一座高山陡然而起,像一道墙壁一样一下子阻断了视线,那又会是什么感觉?

此外,由于湖上终日水汽氤氲,周围的山峦在烟岚中永远是影影绰绰、飘飘渺渺、如梦如幻,于是,你的脑海里便不由自主漫出这样一个念头:山那边到底有什么?这个念头,一定轻柔而又固执地挠着你的心,引诱着你无论如何要去一探究竟。

天造地设,西湖便涵纳了天下独绝的美。“天下西湖三十六,其中最美是杭州。”而苏轼那首《湖上雨后初晴》,则把西湖的美,说得相当具体:

水光潋滟晴方好,

山色空蒙雨亦奇。

欲把西湖比西子,

浓妆淡抹总相宜。

的确,无论何种情态下,西湖都美得不可方物!当然,“穿衣戴帽各有所好,萝卜白菜各有所爱。”个人偏好,也总归是会有的。譬如,有人这样评价西湖:晴西湖不如雨西湖,雨西湖不如雾西湖,雾西湖不如雪西湖。 张岱那篇《湖心亭看雪》,大家一定都读过,想必他对雪天的西湖情有独钟。

就我而言,更喜欢雨中的西湖。

杭州四季多雨,一般情况下,三五天就会下上一场。除了台风季节,杭州的雨大多是不急不慢潇潇而下,优哉游哉地轻弹着湖面,密密麻麻的雨脚激起阵阵雾岚,远山近水就被罩进了柔情绵绵的薄纱里。湖边多垂柳,长长的柳丝疏落有致地扎进水里,风拂过,缥缈若约,这时的湖面,会更显迷蒙。

此时,撑把伞在湖边闲步,是不是有一种一脚踏进了仙境的感觉?

如果有人问:就四季而论,你更喜欢哪个季节的杭州?这可是个不折不扣的难题!绞尽脑汁,反复比较,终究还是回答不上来——因为在我的眼里,杭州的四季都是那样的美!

美,首先与杭州铺天盖地的绿很有关系。看惯了“水泥森林”,走进杭州,你会被眼前的绿所震撼——不独街头巷尾、桥堍河畔绿茵匝地,玉皇山、宝石山、灵隐山、南屏山……城里所有的山丘,也都被郁郁葱葱的林木覆盖。

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杭州,但凡有泥土的所在,无不拥裹着绿色。

在杭工作期间,因为是在媒体任职的缘故,每年“植树节”,总会接到读者来信咨询:“杭州哪里可以植树?”想在杭州植树,可是一件奢侈的事儿。多少年的潜心播绿,这座城市已经很难“见缝插针”。每植一棵树,都要经过园林部门精心擘画:树的品种;针叶阔叶;湖畔种什么,道旁种什么;甚至树的颜色、落叶还是常青,都大有讲究。杭州“浓妆淡抹总相宜”,除了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一代一代杭州人的倾心呵护,恐怕是更重要的原因。

游杭州,容不得脚步匆匆,需要放缓脚步静下心来去慢慢细品。

杭州,地域不南不北,气候不热不寒,南和北的大多植物都可以在这里找到家园。又面朝东海,水汽充盈,一出正月,几场催花雨一下,春,肆无忌惮地就来了:梅花、樱花、桃花、梨花……赶着趟儿开,可着劲儿斗艳,似乎谁也不服谁。

树下,大多会盛开着二月兰——这是一种野花,叶片像油菜,开蓝色的花朵,一开就是一大片。

粉色的梅花、白色的樱花、嫣红的碧桃,在蓝盈盈的二月兰衬托下,为杭城绘就了一幅又一幅斑斓的画卷。

杭城赏花,哪里最好?

赏梅,大多数人会首选去灵峰。在苏东坡笔下,宋时这里就是赏梅的好去处。这里的梅花品种上百个,一拨接一拨开,能开二三个月呢。

灵峰探梅,檀心亭位置最佳。站在亭子里,脚下就是无边无际的花海。花海随着山势的高高低低而起起伏伏,你会觉得自己一会儿被推上浪峰,一会儿又被抛进了浪谷。

灵峰的梅花,我最喜欢眠月楼前那一片,清一色的绿萼梅,花色洁白,花萼碧绿,香气浓郁。绿萼梅是梅花中的君子,典雅又不张扬,宋代陈著《绿萼梅歌》里说:“君不见宣和艮岳绿萼梅,百花魁中此为魁。”

不过,也有人喜欢去孤山探梅。孤山的梅花,文化味似乎更足一点。

历史上许许多多骚客雅士都与这里结缘。“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宋代诗人林和靖这句诗,大抵写的就是孤山。据载,生于杭城,学问精深的他,生性恬淡,不愿做官,不愿娶妻生子,成名后,在孤山结庐为居。房前屋后,遍植梅树。还在家里养了几只白鹤,闲暇时,坐看鹤翔云霄。后人这样形容他——“梅妻鹤子”。

孤山梅花与另一位名人的轶事也很值得一提。那就是清代“中兴名臣”彭玉麟。

彭玉麟在清代官场以刚直著称,曾六次辞官。他有个青梅竹马的恋人,可惜英年早逝。于是,他一生都把这位叫梅姑的恋人刻在心中,并立下誓言,余生要画下万幅梅花以纪念他心爱的梅姑!此后的几十年里,无论军务、政务多么繁忙,每个夜晚都会深情地挥笔,描绘梅花,倾吐他心中凄婉哀绝的情思。

公元1883年,中法战争爆发。此时,祖国的西陲,英俄环伺,他的老战友左宗棠正在西线全力拼杀。朝中已无大将矣!朝廷将征询的目光投向他。年逾七旬、须髯皆白的他,没有丝毫的犹豫,毅然率部出征。在他的感召下,冯子材等部将,无不奋勇争先。镇南关大捷,谅山大捷……持有洋枪洋炮的法军节节败退。然而,最终的结果是:将士们在战场上取得了从未有过的完胜,卖国贼在谈判桌上签下的却是“割地赔款”。老英雄忧愤交加……

据传,彭玉麟将家安在了西湖之畔。他没有置广田美宅,只是在西湖旁盖了座简单的草庐。把梅姑的墓迁到了庐前。墓的四周,植梅百株。白天,抱瓮浇梅;晚上,展纸画梅。老将军还写了大量以梅花为主题的诗词:“阿谁能博孤山眠,妻得梅花便是仙。”“平生最薄封侯愿,愿与梅花过一生。”字字感人肺腑,句句催人落泪!

一说到江南的春天,人们总是把“杏花•春雨•江南”并列在一起:“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 “客子光阴诗卷里,杏花消息雨声中”。很奇怪,杭州绝少有杏花——我在杭州时,很留意周围的树种,没有看到过一株杏树。连陆游写下“小楼一夜听风雨,明朝小巷卖杏花”的孩儿巷,也没有。

杭州最多的是樱花。湖畔、溪边、道旁俯视可见。种樱花的城市很多,我总觉得杭州的开得最为风致这里的樱花,与灵动的山水相映成趣,为人们增添了独有的美感。

喜欢照相的杭城人都知道,“平湖秋月”观景台旁有两棵“网红樱”。这两棵樱比肩而立,每一棵足有合抱粗,树冠硕大,遮天蔽日。树身,均微微倾向西湖水面,于是,站在岸上往西湖南岸看,便多了两幅樱花织就的巨大帘幕,繁密的花帘中隐约藏着雷峰塔、净慈寺。每年樱花盛开季节,从早到晚这里都挤满了照相的人。为了拍一张“净寺日出”或“雷峰夕照”的照片,有时候你不得不排队。记得有一次,我整整等了半个多小时。可轮到我拍时,太阳已收去了最后那抹余晖……

赏樱,太子湾也是个好去处。许多城市里的湖泊,受工业和生活污染影响,水质大多不佳。而西湖的水,经年清澈透亮。这是因为,西湖的水是活水——钱塘江的水,经沉淀后引入西湖,再由西湖排入大运河。西湖其中的一个入水口就在太子湾。园林部门告诉我,这里的水质达到一级。也就是说,可以直接饮用。太子湾的小溪两边,植满了樱树,树身大多倾向水面。有的花枝甚至探到水里,吸引了游鱼围花嬉戏。清清碧水,探水花枝,逐花游鱼,构成了一幅绝妙的画面。有不少摄影爱好者千里迢迢赶来,凌晨三四点钻到祖母桥下抢位置,就为了透过桥洞拍这幅美景。

除了樱花,杭州种植最多的是桃树。植桃应该是杭人旧俗,唐诗宋词、三言两拍里,说到余杭,大多都有桃花相伴。今天,花港观鱼、乌龟潭、太子湾、浴鹄湾、九溪、八卦田、植物园里,到处能觅到桃花的芳踪。连市区的马路绿化带,也大都由桃花装点。

赏桃花,最好的去处是苏堤。杭城有这么一句民谣:“西湖景致六吊桥,一株杨柳一株桃。”六吊桥,全都在苏堤上。“山色云深,夹道莺声乱;湖光烟接,连天柳絮飞。”当年种桃和柳,是为了保护堤岸,没承想却成了一道靓丽的风景。在春日的苏堤上赏花,可要注意仪表哟——你陶醉在旖旎风光里,也装饰了对着苏堤照相的游客的镜头。

走完苏堤,别忘了顺道去一下浴鹄湾。一脉清流顺着山谷飞溅而下,山谷两旁清一色全是梨树。梨树下的天然草坪细细密密像茸茸的地毯,走累了,就势往地上一躺,任花香恣肆地冲击着鼻孔,任梨花吹满头脸。即使雨天也别怕,且撑把伞沿着林间木栈道慢慢地走,“梨花一枝春带雨”?“梨花一树压海棠”?意境,随你想去。

杭州可观可赏的,哪里会只是花草呢!这个人杰地灵的地方,哪怕是树上的青苔,也有一种独特的韵味。杭州多古木,因为多雨的缘故,树干、枝桠上无不布满毛茸茸的青苔。春芽初萌时,嫩芽、青苔都是那种鹅黄色的绿,一树树鹅黄铺排下去,撩拨着你的心。

对了,告诉你一个鲜为人知的秘密:连西湖的水底,也别有洞天咧。

西湖水质好,除了活水这一因素外,与西湖水底有一片“大草原”不无关系。三面山中溪流不断注入,泥沙淤积在所难免。怎样提高湖水的清洁度?西湖管理部门没有少动脑筋。前几年,开始尝试在湖底种水草,想通过水草来净化水质。水下种草,技术要求很高:水草在光合作用下才能生长,要选择水够“透”的地方播种;湖里的泥不能太“淤”,泥里头如果一点空气都没有,水草没办法呼吸;土质不能太硬,也不能太松散,只有软硬适中,水草才能扎根。

通过反复摸索,聪明的杭州人终于找到了诀窍。现在,几十种水草在湖底争抢地盘,湖底草原面积越来越大。如果你再去西湖,千万记得关注一下湖底的那片茫茫草原:那些枝杈像蜈蚣一样形状的,叫菹草;那种叶子像面条一样细细的,叫苦草;那些一簇簇卷起来像狐狸尾巴的叫狐尾藻……苦草,生育能力最强,一个夏季就可以蔓延一大片;菹草,性格比较叛逆,人家都是春天发芽,它刚好相反,冬天长得最好。这些水生植物不但固定了淤泥,且一棵棵都像“净水器”。

游人到杭州,大多是在断桥、苏堤、雷峰塔或柳浪闻莺、花港观鱼、曲院风荷这些热门景点照个相。时间充裕的,顶多在湖里荡个舟、上楼外楼吃顿杭帮菜。如果这样就结束了杭州之行,那可真真是暴殄天物了。其实,杭州的绝妙处,还在西湖的背后呢。

不知你是否去过“九溪十八涧”?“九溪十八涧”位于西湖西边群山中的鸡冠垅下,景色天然,少有匠气。“九溪”得名,按照清散文家张岱所说:“其水屈曲洄环,九折而出,故称九溪。”

这泓溪流在草丛、岩隙中穿行,千淘万漉,水质晶莹剔透。遇有落差,千珠万珠飞流直下,泠泠击石,状如飞雪,声如筝簧。一条很有沧桑感的小路绕溪涧蜿蜒,小路用拳头大小的石头铺就,不知经过多少代人的踩踏,路面磨得锃光闪亮。在溪涧漫过路面的地方,以石当桥,游人蹿蹦而过,乐不可支。尽管离西湖不远,由于山岭阻隔,周遭幽阒静悄。

清末学者俞樾认为,“九溪十八涧乃西湖最胜处。”他曾作了叠字诗盛赞九溪:

重重叠叠山,曲曲环环路;

叮叮咚咚泉,高高下下树。

九溪与十八涧在八觉山下汇合,呈“丫”字形,由北而南注入钱塘江,由此往东沿溪而上就到了杨梅岭村。

杨梅岭村坐落在峡谷里,一条小溪穿村而过,房舍依山势布局,白墙黑瓦、毛石勒脚、小青瓦披檐,典型的江南民居特色。沿着弯弯曲曲石板村道往下走,越走林木越茂盛,周边的山坡、山脊、山峰上除了树还是树,都有合抱粗、几十米高。

这些树很有些名堂——大名鼎鼎的浙江楠。浙江楠,是我国名贵树种楠木的一种,九溪、杨梅岭一带就是它的原产地。

蓊蓊郁郁的大树遮蔽了天日,光影经无数枝叶跌宕过滤,投到地面时,已有气无力,越往林的深处走,树荫越浓,有一种“在昼犹昏”的感觉。酷暑,不管外面多热,来到这里,身上的汗,立马消失殆尽。再待下去,会觉得身上的热量被一点一点抽走,恨不得赶紧逃到阳光下去。

因为生态条件太好,我每次来这里散步,几乎都能碰上野猪。有天傍晚,从杨梅岭村到理安寺那段一公里多的路上,竟先后碰到过三群野猪。还有一次,骤雨初歇,散步至杨梅村口那片茶田旁时,就听脚下那条溪沟里悉索有声,探头一看:可了不得了,一头足有两三百斤重的野猪正在路边的小溪里喝水。见人来,“嗷”地大叫一声,就往岸上蹿,可能是泥土湿滑,又重重跌回水里。野猪抖一抖身上的水,再次狂蹿,再次跌回溪中。野猪愈发惊怒,没头没脑发了疯般猛蹿,扯着嗓子嘶吼,溪岸的泥土纷纷崩塌,溪边的竹子哗哗倒了一大片。

民间俗语:“一猪二熊三老虎,最猛不过野猪王。”那天,我算是真正领教了野猪的厉害。

杨梅岭附近的云栖竹径也值得一去。云栖竹径位于云栖坞里,因小径蜿蜒、翠竹夹岸成荫而得名。早在清代就被列入“西湖十八景”之一。

沿着缓缓的山道移步行去,但见路两边老竹新簧争相直指,青翠苍碧茫茫若海。绵延起伏的缓坡上,也是旧竹挽新竹跌宕无涯。清人陈璨曾这样盛赞:

万竿绿竹影参天,

几曲山溪咽细泉。

客到洗心亭子坐,

顿教尘虑一时湔。

仔细观察,你会发现,云栖竹径地面很有些讲究:路面上的青石板与两旁的卵石之间,用黑砖相隔形成了左右两条“禁线”。黑色禁线之间只有皇帝才能走。原来,清康熙皇帝非常喜欢云栖景色,曾四次御驾于此,便有了这条御道。乾隆皇帝,也曾六游云栖。其实,什么御道不御道的,在人民当家做主的今天,咱们只管迈脚随意踏去!

洗心亭,位于云栖竹径的入口处,建于明代,修建这座亭子的目的,是让香客休息,也是希望清清的林泉能洗去心灵上的尘埃。的确,面对无边无际的绿海,躁急的心会慢慢平静下来;叮咚清幽的溪泉和着你的脚步,会一点一点洗去尘世的烦恼。能让心情平静下来,和洗心亭无涉,倒是与空气中的负氧离子有关。负氧离子,被誉为“空气维生素”,浓度越高,对健康越有利。世界卫生组织规定,负氧离子标准浓度,每立方厘米空气中不低于一千个。而“云栖竹径”,一年四季的平均值高出两倍多。

云栖竹径还是杭州古木的集中地。竹海中分布着一棵棵树龄几百年、甚至上千年的枫香树。树干几人抱不过来,树梢插进了云霄。深秋季节,枫叶如丹,绿海中一束束火红,远远望去煞是壮观。

不过,我有个体验,去云栖竹径最好是满月的晚上。不管外面空气怎样,这里的空气,像被反复淘洗过滤一般。月光把竹海镀上了银白色,“月照花林皆似霰”,唐人张若虚这句话,用在这里再确切不过了。

云栖赏月的最佳位置在皇竹亭。康熙皇帝到云栖时,曾赐一株大竹为“皇竹”。当地官员为讨上所好,立马建了这座亭子。皇竹亭高两层,飞檐斗拱,气势雄伟。竹径到了这里已是尽头。

亭子位于椅圈状山谷的正中,亭前用汉白玉砌就一个硕大的观景平台。月光下,四围竹林披上了一层严霜,而汉白玉观景台,则如明镜般熠熠闪光。通体看去,周围的月光都朝观景台聚拢,越往中心亮度越强,观景台活脱脱就是那个传说中的月光宝匣。

如果你胆子壮,还可以走进竹林,枕着胳臂躺在厚厚的腐叶上小憩一会儿。月光透过竹叶洒在你的脸上、身上,馥郁的花草香味横冲直撞直扑你的鼻腔,流萤一只只打眼前飘过,耳畔纺织娘、蟋蟀低低切切诉说着衷肠。在这里躺上一二个小时,绝对不会后悔:不但清洗了肺叶,也清洗了心灵。走出竹林时,脚步一定分外轻捷。

我有过多次这样的体验。不过,有一次,倒是着实吃了一惊。记得那是几年前的中秋夜,一位新疆朋友来杭出差,我讲了“夜游云栖”之妙,朋友顿时来了兴致。为了效果更佳,我们特意等到午夜前往。

谁知走到云栖寺旧址前时,突然间,“噼里啪啦”“噼里啪啦”毫无来由地下起一阵“急雨”。定睛细看,是路旁无患子树、菩提树上落下的果实。起初,我们并不在意,继续前往走。谁知,果雨越下越急,先是身边的几棵,继而,似乎周边所有树上的果子都开始扑向地面——密密麻麻的果实砸在石板路上弹得老高老高。静夜,那种撞击声尤其骇人,惊得栖息在竹林中的各种鸟儿惊叫着飞向夜空。一时间,整个山谷如同狂飙突起,竹浪翻滚,鸟鸣谷应……

事后,我们分析:一定是脚步声惊扰了树上的宿鸟或松鼠,由此引起了连锁反应。

如果是登山爱好者,在杭州可就有了用武之地。作为一座历史文化名城,这里镌刻着太多太多前人的印痕。一代一代人的修葺,西湖周边的群山上,到处都是石板铺就的游步道,有的沿山脊大模大样地盘桓,有的在山腰树丛里草蛇灰线般蜿蜒,甚至延伸进了茶田、云烟深处。这些游步道几乎贯通了起来,登完一座可以接着再登另一座,只要你体力跟得上,且登去,估计几天也登不完。

凭我的经验,建议你去爬五云山和十里琅珰。

五云山位于云栖竹径南麓。民间流传,观世音去西天拜佛路经此山,遗落莲花化为五色祥云,由此得名。流传毕竟是流传,现代科学证明,五云山顶彩云萦绕,是山的位置所致:此山处在钱塘江和西湖两水相夹之间,水汽充沛,山上山下温差明显,形成山地云,经强烈阳光照射,便呈斑斓的彩霞。

五云山自古就是钱塘胜迹。明人所著的《西湖寻梦》中曾这样描绘:“五峰森列,驾轶云霞,俯视南北两峰,宛若双锥朋立。长江带绕,西湖镜开;江上帆樯,小若鸥凫,出没烟波,真奇观也。”

山顶真际寺那棵1500多年的古银杏树见证着这些自然奇观和人世间的沧海桑田。

众所周知,毛泽东主席喜欢杭州,建国后,几乎每年都来,有时候一年来好几次。每次都要抽时间登山。杭州周围所有的山,都留下了他的足迹。五云山,更是多次登临。一次,登上五云山后,老人家曾即兴写过一首《七绝•五云山》:

五云山上五云飞,

远接群峰近拂堤。

若问杭州何处好,

此中听得野莺啼。

毛主席登山时,喜欢携卷在手,累了就坐在树下展卷静读,读到入迷处,会忘了时间。

据浙江省原公安厅长王芳回忆,有一次,陪主席登五云山差点出了“意外”。4点开始登山,已下午7点多钟了,主席依然兴致很浓,悠悠抽着烟卷,看着暮色苍茫的五云山在思索着什么。这可急坏了在刘庄等候的罗瑞卿、杨尚昆。问到底是怎么回事,谁也说不清楚。那时没有随身带的通信工具。赶紧派出几路人马寻找。时间过了晚上8点多,还没有主席的踪影,也没有任何消息。罗瑞卿、杨尚昆急得头上直冒汗。

王芳回忆,当时下山时,天已全黑,走的是崎岖不平的羊肠小道,有的地方被水冲了,根本无路可走。他提醒主席前面没有路了。主席幽默地说:“鲁迅说过,路是人走出来的,这里没有路,我们给杭州人民走出一条路来。”当时国内阶级斗争十分尖锐复杂,浙江又是蒋介石的老巢,敌人的破坏活动很频繁。为主席“失踪”四个多小时,罗瑞卿把他和叶子龙狠尅了一顿。

五云山实际上是十里琅珰的一部分。到了五云山,只要体力许可,最好把十里琅珰整个儿走下来。走完,你才能真正体会到杭州山水之妙。

习惯上把南起五云山,北至天竺一带的山岗通称“琅珰岭”。因山岗蜿蜒十里许而得名。这是一条古道,青砖、条石早已被鞋底磨得没了模样。滚滚红尘中,千百年来,不知来来往往了多少人众!在西湖群山中,属“琅珰岭”地势最高,自然也就是观杭城全景的最佳处。钱塘江、西湖尽收眼底,无论春夏秋冬,一路走来,满眼都是酣畅淋漓的大写意。达官显贵、贩夫走卒、檀越香客、迁客骚人,各自的境遇不同,走在路上的心境必然不同,但是,在“琅珰岭”上看到的风景,一定是相同的。

十里琅珰,听起来够长的了,但在杭州登山,不必担心太累。因为这里的山水处处无不透着温婉,十分陡峭的山真的不多,刚觉得上坡有些气喘了,马上就会面临一个长长的下坡;而下坡走腻了,杂花夹道的上坡又候着你了。

杭州登山,也不用担心找不到打尖的地方。饿了,可以随时找条岔道悠哉悠哉踱下山去。走不多远,竹林里、茶田边就会冒出一家又一家农家乐。这些农家乐,无论硬件软件,都不比星级宾馆差。而周围的环境,更是胜上一筹——要么楼前就是依山势绵延的茶田,要么露台下就是云雾缥缈的林海。

主人多半会把餐桌摆在露天处。走出了一身透汗,此时,往躺椅上一靠,泡一壶正宗的龙井茶,再来一盘酱鸭、油焖笋,你想一想那是什么滋味!“十里琅珰”脚下的“林海亭”有一副对联,说得很到位:

小住为佳,且吃了赵州茶去;

曰归可缓,试同歌陌上花来。

“曰归可缓”里面有段风月故事呢。

说是吴越王钱镠原配夫人戴氏为人贤惠,成了一国之母后,仍解不开思乡情结,年年春天都要回娘家住上一段时间,侍奉双亲。钱镠、戴氏伉俪情深。有一年,戴氏又回了娘家。钱镠处理完政事后,宫外闲步,见四野春色已浓,思妇之情顿生,提笔写了一封书信: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意思是:田野上的花开了,你可以一边赏花,一边慢慢地回来了。后人评价说:不过数言,而姿致无限,虽复文人操笔,无以过之。

苏东坡任杭州通判时,英雄相惜。听了这段往事后,曾写下三首《陌上花》。

说到杭州,自然不该拉下西溪。

西溪,距西湖不到5公里,面积比西湖差不多大一倍。可能是因为西湖的名气太大了,尽管西溪的自然景观与西湖相比不遑多让,文化积淀也同样深厚,知名度可就差远了。

自唐以来,西溪就以赏梅、竹、芦、花而闻名。清光绪《钱塘县志》记载:“宋建炎三年(1129 年)七月, 高宗南渡,幸西溪,初欲建都于此,后得凤凰山,乃云:‘西溪且留下’。”现在西湖区的留下镇,得名就由此来。

能让宋高宗割舍不下,西溪自然有其非同寻常的魅力!

民国藏书家姚石子曾把西溪与西湖作了比较:“余谓西溪之境如苎萝美人,淡冶幽娴,云鬓蓬松,而自然绝世,与西湖之如美人已入吴宫,韶丽明靓,浓妆艳抹,固有别趣耳。”

的确,与西湖比,西溪像一个不施粉黛的邻家姑娘。正是因为这种清丽自然,让你觉得更易亲近。

感谢杭州人民,在西溪改造时,没有大拆大建,为我们切实保留了原原本本的西溪:这里的河道一律没有衬砌;民居前后的道地以及河塘间的田埂,仍是麻石、青砖的原始状态。细心观察你还会发现,这里的桥大多没有桥栏——是为了方便当地农民挑担过桥,免得碰撞。

杭州周边属西溪地势低,百分之七十的面积为河港、池塘、湖漾、沼泽。西溪穿行,必须以舟代步。写西溪的诗句很多,我认为, “一曲溪流一曲烟” 这句,最为传神。

西溪行舟,最打动你的是野趣:溪岸边上的芦苇、蒲草以及其它不知名的野草,高低错落、恣肆生长,丝毫没有人工修饰的痕迹。水面上的浮萍,水面下的水草,也都舒舒展展可着劲儿伸胳膊蹬腿。甚至河堤上的香樟、柿树、梅树都和别处的不一样,生得大模大样,长得不管不顾,有的斜欹着身子四仰八叉倒向水面,舟船行过时,枝条时不时偷摸一下船篷。

花野,草野,树野,带动着这里的鸟儿也野。船慢慢穿行,野鸭、䴙䴘在船头、船尾嬉戏。䴙䴘最为有趣,有时候从船底钻过,又从船首冒出来。莲蓬、蒹葭、蒲草丛里,栖息着一群又一群的水鸟,也许是与人和睦相处惯了,对船和人,它们根本没有放在眼里,船靠近了,顶多扇扇翅膀挪个地方,又接着窃窃私语。

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

李清照这首《如梦令》,疑心写的就是这里——我真希望写的就是这里。据说,西溪有各种鸟类近百种,接近杭州鸟类种系总数的一半。

现在西溪已被开辟成湿地国家公园,公园管理部门很会营销,从年首到年尾推出了一系列的主题活动,什么“探梅节”“花朝节”“龙舟节”“火柿节”“听芦节”……不一而足。每一个节日都办出了特色,吸引国内外游客纷至沓来。

西溪探梅,在所有探梅中,绝对独具特色:水中探梅——舟从梅下过,花瓣吹满头。宋高宗时,曾辟辇道,“香雪十八里”。龚自珍在《病梅馆记》中也把杭州之西溪称作与江宁之龙蟠、苏州之邓尉齐名的江南三大赏梅胜地之一。

不过,在西溪的所有节日中,我最喜欢的是“听芦节”。

“听芦节”,起源于旧时杭州的风景“三胜”,即西溪的芦花,名之秋雪;灵峰的梅花,名之香雪;满觉陇的桂花,名之金雪。每年深秋,数千亩芦花全面泛白,秋风吹拂下,飞雪滚滚。从宋代开始,“西溪芦雪”就是文人笔下的胜景。1935年,郁达夫观芦后写道:“一片斜阳,反照在芦花浅渚的花也并未怒放,树叶也不曾凋落,原不见秋,更不见雪,只是一味的晴明浩荡,飘飘然,浑浑然,洞贯了我们的肠腑……”

我认为,秋雪庵当是西溪湿地赏芦的最佳处。这座建于宋淳熙初年的庵堂,位于西溪湿地中央,为两进庭院。不知为何,这里面没有佛事活动,却供奉着两浙千余词人的名录。主体建筑弹指楼由董其昌题写匾额。站在弹指楼顶楼四望,西溪湿地风光尽收眼底。

古人曾对秋雪庵有过描绘:“其地有秋雪庵,一片芦花,明月映之,白如积雪,大是奇景。余谓西湖真江南锦绣之地,入其中者,目厌绮丽,耳厌笙歌,欲寻深溪盘谷,可以避世如桃源、菊水者,当以西溪为最。”

在杭州,我曾多次登临秋雪庵。很可惜,却从未能秋夜听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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