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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秋后批判会

2020-09-24抒情散文李修玲
秋后批判会那年的秋天有些与往年不同,干冷干冷的毫无生气,麻雀们在落下过一场秋雨的下午蓬着灰不溜湫的羽毛,那片灰像极了母亲勒在头顶上的灰头巾。那时的母亲也没什么好气色,一个人坐在灶房一角长吁短叹。有好几次她都收拾好包袱,但最终却又留了下来。那
   秋后批判会
  那年的秋天有些与往年不同,干冷干冷的毫无生气,麻雀们在落下过一场秋雨的下午蓬着灰不溜湫的羽毛,那片灰像极了母亲勒在头顶上的灰头巾。那时的母亲也没什么好气色,一个人坐在灶房一角长吁短叹。有好几次她都收拾好包袱,但最终却又留了下来。那阵子有个长得尖嘴猴腮的媒婆时不时地来我家,跟母亲嘀嘀咕咕的,我没听清楚她到底都说了些什么,但我却清楚地看见母亲的眉毛一挑一挑的,嘴唇蠕动了几下,然后就是我再熟悉不过的长长的叹息。
  父亲那阵子却是兴奋的。他刚处理完老家的那处宅基地,就置了一辆崭新的自行车。那时的自行车还是稀缺的,一个村里也只有那么两三辆,村支书一辆,会干泥巴匠的秃子张也有一辆。父亲爱惜地将车子满身都缠了花花绿绿的塑胶“绷带”,还额外地配置了一把气筒。因此连支书与秃子张都不敢再轻易得罪父亲,不然父亲就会赌气不借给他们气筒使。
  只是还有大多数人不怕得罪父亲的,因父亲那阵子除了显摆似地骑着自行车去镇上赶集外,更重要的一个秘密就是每个星期天傍晚出村打“游击”。后来才明白,他是跟那些信“主”的教友们过“礼拜天”。父亲的这种作派当然是要遭到村里人们议论的,要知道那个年代人们的觉悟性还是很高涨的,砖墙上用石灰水粉刷的标语“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依然显得格外清晰刺目。就连孩子们的警惕性也是很高的,那段时间我与哥哥在上学的路上常常遇到袭击,不是被结草绳绊倒,就是被定成伏击目标,一阵乱石落下,立马就被搞得鼻青脸肿狼狈不堪。受了欺负的哥哥常常抽下腰里的皮带,在乡村狭窄的土路上与一群淘气的孩子们追打,有一次竟然被他们按进臭水沟里,呛得差一点缓不过气来。
  母亲实在忍无可忍,与父亲大闹几场后,搬进了村北那个空闲了许久的村东仓库,扬言说这只是个开头,如果再不知悔改,她下一步采取的行动就是离婚。然而她的这种做法却没有起到好的效果,父亲仿佛根本不买她的账,天知道他嘴里都嘟嘟囔囔念叨了些什么,许多年后当我读完鲁迅的文章后,才想起父亲那时的模样像极了那文章里曾经记述的《孔已己》。
  父亲被人们窃窃私语了一阵子之后,仿佛收敛了许多,每次“过礼拜”也不再轻易张扬着骑他的自行车,跟人说话也不再高声大嗓,有时也会把头埋得更低。哥哥那阵子有些兴奋,每当父亲外出,总是盘问清楚归来的时间,他要趁父亲出去的机会,偷着推出父亲视若命根子的自行车,去村北的稻场里过一把骑车的瘾。我那时也跟哥哥一样的兴奋,每当看到父亲出了村,就站在仓库门口“守株待兔”,因去村北稻场必需要经过我跟母亲独居的村北仓库。
  我不知道母亲何以要用敌视的目光打量哥哥。哥哥有一阵子也挺纳闷地说他可能不是母亲亲生的,但我看不像,依了我的第一感觉,仿佛与他总黏着父亲的那辆自行车有关。母亲不喜欢父亲如地下工作者一般的去“过礼拜”,更不喜欢哥哥去碰父亲的自行车。有几次我应了哥哥的央求帮他扶一把,也好让他稳稳地绕着稻场转几圈儿,后来被母亲发现,不但招来一顿臭骂,有一次竟然将我追了几里地,还扬言说要打折我的狗腿……
  那一年哥哥也不过十来岁光景,他没再去跟我一起上学,倒是成了村里出了名的羊倌。父亲的决定再一次刺激了母亲的神经,虽说母亲大字不识几个,但她的潜意识里也是知道为孩子前途考虑的,她曾一度堵着村支书的大门口,说是村里出了这么一个与社会唱反调的叛逆,该绳之以法绑去坐牢的。村支书起初一脸温和地劝母亲消消气,但却经不住母亲几次三番义正言辞的请求,终于那天傍晚,吊在村口老槐树上的大铁钟“当当当”地被敲响了。人们乱轰轰聚在经常开会的场院里,而父亲被两个民兵押护着,神情严肃地来到了我记忆里难以忘却的批叛会场。
  村支书依了他以往悠扬的声调讲了千万不要忘记些阶级斗争的必然性,并以无限悲愤的神情痛斥了我父亲近时期的反常举动,接着就让大家自由发言。支书的话音刚落,人们便开始交头接耳,有一个叫伍三的人便开始了积极的发言。伍三大声地批叛父亲每个星期天“赶礼拜”的积极性,他说他早已觉察了这问题的严重性,有一次他还特地借了父亲的自行车,目的就是想把父亲的自行车给捣鼓坏,让他再不能便利地跟社会潮流唱反调儿……他这样的一通话立即激起了匍匐在草垛子上玩耍的我与哥哥的强烈反感,因为就在前不久,伍三曾借花言巧语骑走了父亲视如珍宝的自行车,说是去镇上给他生病的老母抓药治虐疾,那天不是个好天气,他大概在归来的途中就碰到了大雨,于是他推着沾得如在泥地里打过滚的自行车,一进村就碰到了翘首以待的父亲。父亲当然是没有好颜色的,说了几句难听话,伍三却一下转过头去,梗着脖子丢下狠话说:等着瞧……
  另一个批判父亲的是赵四。赵四深恶痛绝地痛斥父亲打着“主”的名义乱搞男女关系,其中深受其害的就是他自己的老婆。他有声有色地说秋收后不久,我父亲曾趁他不在家之际溜进他家里,装着推磨的功夫摸了他家女人的手,并妖言惑众地说是“主”派他来帮着解救人间疾苦的……他的话音刚落,就引起一阵轰笑,我在人们的笑声里,依稀记起就在那年秋收后不久,我躺倒在父亲拉回的花生秧子里打瞌睡,赵四曾如幽灵一般地闪进我家,动员父亲投他一票,因为队里的老会计死了,赵四跟老会计的儿子成为竟争最激烈的会计候选人。父亲听完赵四的请求,嘿嘿笑着,没说行,也没说不行,而赵四临出门的时候忽地转过身来,说,我去镇里办个事,孩他妈在家磨麦子呢,麻烦你去帮着搭个手……父亲听后依然嘿嘿嘿笑着,可我分明看出父亲那笑却比哭还难看,因为谁都知道,赵四的女人是村里出了名的“破鞋”,谁沾上了即便满身是嘴也是说不清的。
  最后站出来批判父亲的是居住在村庄偏西头的白发苍苍的余老太。在我的印象里,余老太慈眉善目挺温和的,但那天她却显得有些声色俱厉,与往昔判若两人。从余老太的发言中,我不仅知道了父亲很久以前就是一个坏分子,而且早已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基督教徒了。她点着父亲的额头说:别以为摘了你的坏分子帽子,你就可以得意忘形了,虽然那时候开批斗大会的前夜,你得到消息后,背着早就备好的半馍篓干粮去外逃,多亏我家那个病篓子老头儿,痨病发作躺在床上哼个不停。结果是,你不但留下全部的干粮,还掏空了身上所有准备外逃的路费。唉,我家老头子那时是,又病又饿,没有精力去揭发你,虽然这许多年里,你一直去你们那个组织去募捐,搞些钱来,治我家老头子的病。但我今天还是要批你——连自己家庭关系都搞不好的坏分子,你的这些劣根性,终究是要常批常斗才能彻底根除……
  
   [ 本帖最后由 李修玲 于 2011-8-23 22:19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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