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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春节五食

2023-03-20抒情散文肖复兴
春节是我们中国的一个最大的节,传统形成的说法叫做过年。一个“过”字,含义众多,对于普通百姓而言,尤其对于小孩子,其中一个含义是和“吃”字等量齐观的。这和我们长期处于农业……

春节是我们中国的一个最大的节,传统形成的说法叫做过年。一个“过”字,含义众多,对于普通百姓而言,尤其对于小孩子,其中一个含义是和“吃”字等量齐观的。这和我们长期处于农业时代有关,也和我们长期经济不发达有关,吃便显得格外重要,过年大吃一顿解解馋,是以往那个拮据日子里人们的一种盼望。如今,尽管经济早已有了长足的发展,吃喝不愁,但是,长期所形成的过年吃食的讲究,已经流传下来,不仅成为了我们味蕾的一种顽固记忆,也成为了我们春节民俗的一种传统。

过年的饺子,自然是春节吃食的头牌。不必说它,只说说记忆中的小吃,尽管只是配角,对于北京人而言,却一样是不可或缺的。如果说过年的餐桌排兵布阵,是一场大戏,主角自然必不可少,七大碟,八大碗,现在也越来越不在话下,但是,如果缺少小吃这样的配角出场,也会少了色彩,少了滋味。特别是主角和主将越来越讲究的如今的春节,重新认识这些配角,恐怕更会让我们过得多一些年味儿呢。

现在想起来,在我的小时候过年,小吃很多,对于我不能缺少的小吃,有这样五种:杂拌儿、糖葫芦、金糕、芸豆饼,还有心里美的萝卜。

杂拌儿,在老北京分为糙细两种:细杂拌儿,是桃杏太平果等各种果脯,金丝小枣,蜜饯的冬瓜条,蘸糖的藕片和青梅。糙杂拌儿,主要有虎皮花生、花生蘸、核桃蘸、风干的金糕条、染上各种颜色的糖豆(包在里面的是黄豆),还必须得撒上青红丝。小时候过年,就盼望着家长买回杂拌儿来。因为价钱贵,平常日子里,是吃不到的,这是过年才有的特供。细杂拌儿比糙杂拌儿更要贵一些。如今,各种果脯和蜜饯都还有的卖,但蘸糖的藕片和冬瓜条少见了。但用蜜饯过的冬瓜做成馅,再配其他果料做成的点心,南北方都有。冬瓜条由外潜藏于内,让我们少了过年时的一种口味。糙杂拌儿,就是现在的干果大杂烩,已经成为“每日干果”的必须。但是,现在的没有青红丝。没有了青红丝的干果,便不叫糙杂拌儿,别看只少了这两样,却是像做汤少了盐一样,少了滋味。这滋味是记忆的滋味,是传统的滋味。

糖葫芦,比杂拌儿要张扬。这也怪杂拌儿个头儿太小,放在盘子上,拿在手心里,跟豌豆公主似的,都不显眼儿。糖葫芦长长一串,红红火火,多么打眼儿。糖葫芦也是过年的标配。杂拌儿可以不买不吃,但糖葫芦,哪家的孩子不要买上一串呢?可不是平常日子里走街串巷小贩插在草垛子上卖的糖葫芦,得是那种长长一串得有四五尺长的大串糖葫芦。这种糖葫芦,因其长,一串又叫一“挂”。以前,民间流传竹枝词说:“正月元旦逛厂甸,红男绿女挤一块,山楂穿在树条上,丈八葫芦买一串。”又说:“嚼来酸味喜儿童,果实点点一贯中,不论个儿偏论挂,卖时大挂喊山红。”这里说的大挂,就是这种丈八蛇矛长一挂的山糖葫芦。春节期间逛庙会,一般的孩子都要买一挂,顶端插一面彩色的小旗,迎风招展,扛在肩头,长得比自己的身子都高出一截,永远是老北京过年壮观的风景。如果赶上过年下雪,糖葫芦和雪红白相衬,让过年多了一种鲜艳的色彩。

金糕是糖葫芦的一次华丽转身。老北京过年,各家餐桌上是离不了金糕的,很多是拌凉菜时用来作为一种点缀,比如凉拌菜心,它被切成细长条,撒在白菜心上,红白相间,格外明艳。这东西以前叫做山楂糕,后来慈禧太后好这一口,赐名为金糕,意思是金贵,不可多得。因是贡品而摇身一变成为了老北京人过年送礼匣子里的一项内容。清时很是走俏,曾专有竹枝词咏叹:“南楂不与北楂同,妙制金糕数汇丰。色比胭脂甜如蜜,鲜醒消食有兼功。”

这里说的汇丰,指的是当时有名的汇丰斋,我小时候已经没有了,但离我家很近的鲜鱼口,另一家专卖金糕的老店泰兴号还在。就是泰兴号当年给慈禧太后进贡的山楂糕,慈禧太后为它命名金糕,还送了一块“泰兴号金糕张”的匾(泰兴号的老板姓张)。泰兴号在鲜鱼口一直挺立到上个世纪50年代末,到我上中学的时候止。我要吃的得是那里卖的金糕。金糕一整块放在玻璃柜里,用一把细长的刀子切,上秤称好,再用一层薄薄的江米纸包好。江米纸半透明,里面的胭脂色的山楂糕蒙蒙眬眬,如同半隐半现的睡美人,甭说吃,光看着就好看!前几年,鲜鱼口整修后,泰兴号重张旧帜,算是续上了前代的香火。

芸豆饼,可以说是我过年时情有独钟的小吃。小时候,只有春节前后的那几天,在崇文门护城河的桥头,有卖这种芸豆饼的。都是女人,蹲在地上,摆一只竹篮,上面用布帘遮挡着,布帘下有一条热毛巾盖着,揭开热毛巾,便是煮好的芸豆,冒着腾腾的热气,一粒粒,个儿大如指甲盖,玛瑙般红灿灿的。她们用干净的豆包布把芸豆包好,在芸豆上面撒点儿花椒盐,然后把豆包布拧成一个团,用双手击掌一般上下夸张地使劲一拍,就拍成了一个圆圆的芸豆饼。也许是童年的记忆总是天真而美好,也没有吃过什么好吃的东西吧,至今依然觉得那芸豆饼的滋味无与伦比。虽然不贵,但兜里没有钱,春节前几天,天天路过那里看她们卖芸豆饼,只能把口水咽进肚子里,一直熬到过年有了压岁钱,疯跑到崇文门桥头,买芸豆饼,可劲儿吃,怎么那么好吃?

如今,以前过年的小吃,可以说应有尽有,唯独这个芸豆饼见不着了。这让我多少有些遗憾和不甘。我曾经翻到一本民国旧书《燕都小食品杂咏》,看到有一首题为“蒸芸豆”的诗:“芸新豆蒸贮满篮,白红两色任咸干,软柔最适老人口,牙齿无劳恣饱餤。”诗后有注:“芸豆者,即扁豆之种子。蒸之极烂,或撒椒盐,或拌白糖均可。”虽然未写裹在豆包布里的最后那一拍,但说的就是芸豆饼。我以此为据,向好多人推荐,应该让这芸豆饼重见天日,成为今天过年的一种新鲜小吃。

老北京,水果在冬天里少见,萝卜便成为了水果的替代品,所以一到冬天,常见卖萝卜的小贩挑着担子穿街走巷地吆喝:“萝卜赛梨!萝卜赛梨!”过年我买萝卜,不是为吃,而是为看。卖萝卜的小贩,萝卜托在手掌上,一柄萝卜刀顺着萝卜头上下挥舞,刀不刃手,萝卜皮呈一瓣瓣莲花状四散开来,然后再把里面的萝卜切成几瓣。这种萝卜必须得是心里美,切开后,才会现出五颜六色的花纹,捧在手里,像一朵花。吃完后的萝卜根部,泡在放点儿浅浅水的盘子里,还能长出漂亮的萝卜花来,和过年守岁的水仙花有一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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