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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田野里的事情

2023-03-16抒情散文许卫国


这都是我的家乡田野某一个季节,某一时段的只言片语。

无垠的麦苗绿中带黑,阳光下黑里闪烁金光,在风中海一样波涛汹涌,后浪赶着前浪,有金色的浪花。蝴蝶像海鸥跳跃在海浪……

这都是我的家乡田野某一个季节,某一时段的只言片语。

无垠的麦苗绿中带黑,阳光下黑里闪烁金光,在风中海一样波涛汹涌,后浪赶着前浪,有金色的浪花。蝴蝶像海鸥跳跃在海浪上,进进退退,累了,停在一枚叶片上,就成了一朵花,风来了,翅膀并拢,爪子扣紧草叶,时而把翅膀扇动几下保持平衡,近看,它的腹部在一起一伏地呼吸,翅膀上的放射性的花纹,不仅是装饰,还有金属感,这是支撑翅膀的骨干,不然翅膀扇动不起来。蜜蜂不能长时间飞行,落下时像飞机坠毁,但又很能准确地落在父母秧的花心里面,花似喇叭,蜜蜂把头伸进去,头部一个吸管在里面指指点点,有黑蚂蚁被赶出来,黑蚂蚁举起爪牙试图反抗,蜜蜂并不介意,继续吮吸,蚂蚁怏怏而去,顺着父母秧藤子继续下行,左顾右盼,落到地上,遇到两只行色匆匆的蚂蚁,耳语几句,跟着那两只蚂蚁远去了,不远处,一只蚂蚱受到了蚂蚁的围攻,蚂蚱翻身打滚,抖掉一只,上来十只百只,很快,绿色的蚂蚱被蚂蚁包裹成了黑色,有的蚂蚁已经钻通它的腹部,腹部流出绿水------绿色的血液。蚂蚱拍打翅膀,弹腿,蚂蚁就势钻到翅膀下,那里薄弱,蚂蚁那剪刀一样的牙一口就咬得冒粘水了,再过一会,蚂蚱只剩下塑料一样的翅膀和大腿,几只余兴不尽的蚂蚁拖着巨大的蚂蚱翅膀往自己的巢穴去,像扛着大旗。

此时的河水开始明显流动,暗藏在水下的草也开始明亮起来,杏花早在3月中旬开放,不必绿叶扶持,那白里透红小花朵足以美艳得天地一新了;此时万物还没有全面复苏,青蛙往年一般都在4月9号以后才开始演唱,有的年份气候变暖,它们就把日子记错了,3月29号就有很多人听到青蛙在“哥哥,哥哥”地叫开了,这一叫得到10月中旬方才谢幕。第一批比黑芝麻粒大不了多少的小蝌蚪成群结队在水面上游动,大眼睛的小鱼模子也在河边结伴浮游,遇到人类就立即转入水下。蜻蜓不时地把尾巴插进水中,懂行的人知道那是在下子(卵),脱壳以后那东西在水里长的像虾子,不久退掉外壳就长了翅膀,摇身一变,飞上天就成蜻蜓了。家前屋后的枣树、桑树似乎还在沉睡,嫩黄的柳枝已经有燕子在里面穿梭或短暂栖息,河岸的大杨树刚刚长出铁红色的嫩叶,在风中颤抖,树枝还能明显看到,估计要到五月初才会有一树丰满的绿色,掩盖一切树枝了。小麦已经长了三节,一阵旋风过来,小麦集体打个激灵就不见旋风的踪影了。蝴蝶高于旋风超脱而去,又如好色之人总是落在花朵上,田野除了一些零星的野花,就是菜花,蜜蜂也在那里,蜜蜂飞的时间少,停留在花蕊的时间多,蜜蜂看似在菜花的舞台上跳舞玩耍,其实它辛勤劳动的时间远远大于游手好闲的时间。

那槐花一望十几里的白,那桃花闪烁其中,一点一点的那个艳,那水,天一样的蓝,少女一样的妩媚,沿河的柳树黄绒绒的枝条在水面不停地优雅自然书写,线条令书家着迷而叹为观止;小鱼顺着它的笔划追来追去,并非劳有所得,似乎乐在其中;燕子在柳林中出没闪现,人家在寻找枯叶细枝为儿女盖新房兼捉虫子,总是不虚此行……

夏天说到就到了。

有一年,太阳耀武扬威,挑衅似得越发明亮,一丝白云都被烤得无影无踪,午夜时分也似乎感觉炫目,却感不到一点潮气。草枯了,麦死了,风吹连根都跑了,水塘底下风吹灰尘扬起……

正常年景,这时杨花似雪的日子已经过去,树叶已经会哗哗地说话了,半夜南风虽然低调的来到村庄,却惊得粗手大脚的玉米手舞足蹈,喧哗不已,一点不像快要生儿育女那沉稳的样子。进入伏天,密密匝匝的秫叶摸到了村庄的建筑,还拦着本来就狭窄的村路,丝瓜爬上了草屋顶,茶豆缠着楝树,并不在意楝树的摇晃,

麦子的香味不知是确实进了村子,还是乡亲们的感觉,那香味该是麦子的灵魂。不久,它们就要衣锦还乡似的,拖儿带女回到粮仓里,这里是他们安息躲避风雨的地方。几个月前,是一个冷清的早晨,它们被惊醒,被埋在泥土里,经过一冬的忍耐迎来春天,短暂的青春变为金黄。其实就是衰老枯死。只是死的绝不灰暗腐朽。小麦也是生的伟大,死的光荣。

方瓜,或是番瓜、南瓜,一如既往在庄子周边空地上热闹地成长,一个长藤伏地延伸,上面紧随大大的叶子交错排列。橘黄的花朵也很夸张,喇叭一样,花期很短,也夸张不了几天,有的花后面紧接着是一个瓜妞。花落,瓜妞就显露,一天天长大,贴花的一头大,靠瓜蒂的一头小,先是青色,老了就发黄,发橘黄;有的花后面没有瓜妞,只是花,叫谎花,撒谎的花,开花结果这是规律,你开花不结果怎能不叫谎花?

水面先后布满大小不一圆圆油亮的浮萍,凉帽一样的荷叶,碧绿簇拥的臭蒲,带花边的紫色菱角秧,带刺的鸡头米秧子,圆盘一样的叶片平放在水面,藁苗、小蒲、芦苇、臭蒲长相好似近亲,都是叶片修长且好动,青蛙时常跳到芡实、野菱、荇草和水鳖的叶片上,下颌不停地跳动,眼睛圆睁,似随时有所图谋。蜻蜓停在芦苇叶片上磨牙,中午时分会死一样在那一动不动,你一慢眼会以为是植物,。

小河沟水下鱼龙混杂,有高出水面许多的水草,还有紧贴水面浮萍,野菱、荇草等,还有暗藏水下的狐尾藻,眨鳞草,黑藻,金鱼藻,竹叶眼子菜等天然屏障,鱼虾大多时间都过着安稳的日子,但有时也会祸从天降。美味对于人类是喜剧,而对于美味持有者则是悲剧。

田野杂色像补丁一样破碎便更有观赏价值----------如果只为了看风景。路两边坑坑洼洼,农田也不规则,面积也大大小小,不同的庄稼,高高矮矮,色彩也不统一,华华丽丽的好看。屈居沟里的芦苇、蒲草、藁苗等,依然神采飞扬,气度不凡,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定是曾经的大户人家后代,问历史果然是洪泽湖水退走后留下的家族,没有了水,它们在旱地也生生不息,不屈不挠的样子,妨碍了庄稼,却使大地生动,也让农民生气。

远望湖畔荒地草浪翻滚,各色散放的牛如船飘荡在上面,配上蓝天白云,一派祥和,可走进去如同我们走进人类社会,情形并不是远望的景致了,好斗的牛有劲无处使,就与对手比头角,它们把尾巴翘上天,它们把头贴着地,凭着蛮力,相互抵触,牛角不时发出金属击打的声音,牛眼本来就大,现在已经睁得快要掉了下来,它们打的血头血脸,四个蹄子都插进泥土里,先是坑,后是沟,再是泥淖,一片草地片刻就踩得寸草不见,停战以一方认输逃走为止,胜者并不追赶,只是昂头咩咩,像责问。一般中午时分,水牛栓在村子前面大塘柳树下,绳子长度足够牛到水里潜伏,痛快不可言说,就看那牛昂头,卷起上嘴唇,舌头上下错动,像受宠的孩子似得就知道了。带着乡间庄稼青黄味的风不时吹来,黄牛则站在牛棚下、树下闭眼打盹,嘴里一直念念有词似得,尾巴还不时地甩动驱赶苍蝇牛虻

记忆的河水是清的,水面是温柔的,夏天的田野绿色是主色调,鸟鸣是主旋律,与河水都浑然一体。河对岸一只不知谁家的水牛在认真地吃草,,也许是时间长,如伏案工作颈椎不适,忽见牠把头抬一抬,挺一挺,,上下错动的嘴巴流着垂涎和草沫,脖子下那块皮像晾晒的一件丝绸在柔软地抖动,随后它又低头继续吃草,一只白鹭站在他的脊背上,也许太轻,也许经常这样合作,牛根本没有感觉它的存在,白鹭也似乎只当是站在一块高地上歇脚,各自干着个人的事情,老水牛继续吃草,白鹭在它身上独立地休息。

有心的人这时似乎发现水面变得明亮了,它不像春天哪样涛声彻夜,白浪追逐,发情一般。也不像夏日那样丰盈且晃晃荡荡怀孕一样,眼下是碎碎的波纹不到岸边就消失了。原野也开始越发丰满,开始越发凝重,好似一个浪漫活泼的小姑娘一下要做母亲的感觉。稻子经过一春一夏的阳光不懈地描绘,终于出现了人们盼望的那种颜色,开始是一缕,一抹的,逐渐蔓延,阳光不再吝啬地收回它的余辉,留给了众多庄稼,这种金黄,是一个生命的正常的现象,它与衰老和死亡毫无关系,当他们完成一个周期的生命,接下来就是奉献了,奉献给百姓的肠胃;不奉献的,明年春天继续这个规律性的周期。大平原,河堤上,路两旁都是参天的白杨,风雨雷电哗哗啦啦地一个夏天,细柳枝条跟着晃荡了大半年,就在他们在金风中舞蹈歌唱之际,开始有几片叶子倏地次第落下,叶子以滑翔的姿态下落,落在水里还有短暂漂浮,有冒失的鱼来抢食,没入口即吐出来;柳叶落在地上就不再声息,有时风会随意追逐,最终化为泥土,进行了伟大的质变。它们是最先迎来春天,也势必最先迎接秋天,生命的平等和不确定性在哪里都存在;除了树的领地外,水稻是这里大户,据说八千年前这里人就种稻子了。现在稻穗子开始低头,让尖尖的叶子一律向上,掩饰它的饱满,不然麻雀太轻而易举地衔走农民的汗珠,麻雀也应该知道,农民总会丢一点在地上,足够它们养家糊口的,可它们没那个耐心,它们用爪子分开掩护的稻叶,以悬停的姿态快速叨啄。中午时分,大面积稻田看上去是平静的,风吹来起不了波浪,最多叶尖微微颤动而已,不是麦子那么容易激动,屈服。风走后稻叶依然挺直如卫士。此时水稻根部却是一番景象,当下水稻已经不需太多的水了,田里就减少或开始断水,到地面能承住人的时候也就是收割的时候了。这时青蛙在稻棵的阴凉下,睁大眼睛,下颌在不停地跳动,青蛙脊背灰白相间,黄绿交错,花里胡哨,下颌处却洁白无瑕,一个从稻叶垂下丝线的虫子,约莫一寸长,筷子粗,悬空,似乎在荡秋千,还不时地伸屈,如果是在玩乐,那就是乐极生悲。你看青蛙挪动几步,一个弹跳,闪电般就把虫子吞进肚子里。若以它身高计算它弹跳高度,我们人应该能从地面跳到三层楼顶。昆虫不是看不到青蛙的威胁,本想上躲鸟类下躲青蛙,这才悬空。它们生活在稻田里,各自都有求生的本领,青蛙和雪莱一样知道秋天来了,冬天还会远吗,应该多储蓄一点蛋白质热量熬过那漫长的冬天,不久它们吃饱喝足,就要转入泥土中长期昏睡,所以,现在午觉是不睡的。当大雁从头上飞过,青蛙大多数已经转入地下,大雁远走,不见踪影的时候,青蛙方才醒来。这一觉得好几个月。

那种铁锈红的蜻蜓是从水稻田变化出去的,它们始终在稻田上空盘旋,似乎恋旧,它们阵容十分强大,特别在天气隐晦时最喜欢集会,半边天都被它们占领似得,鱼鳞云一样。燕子在它们中间穿来传去,嘴里叼着几只蜻蜓,蜻蜓并不介意,对于这么大阵容,失去几个弟兄简直就是沧海一粟,它们居然还与燕子游戏,伴飞,燕子好不快活。这时的田野里没有一个人,远处牛羊吗咩,猫狗喵汪,与稻田毫无关系,蚂蚱在稻叶上磨牙,这里只是它和它们短暂的落脚点,这里没它们吃的东西,最多喝点露水,而这时露水已准备向霜冻过过渡了。蚂蚱是在小憩,稻叶子对于它易于迷彩隐形,它们的翅膀也开始变土黄,麻雀抖动着翅膀上上下下巡视,居然没有发现它;水蛇在阴凉下无声地游过来,青蛙估计到厄运难逃,就把自己身体充气,顿时如乒乓球变成篮球,让水蛇无从下口,水蛇也明白,皮肉之躯我总是有办法的。一群鸭子过来,鸭子一副永远吃不饱,永远狼吞虎咽的样子,吃不到虫子鱼虾,砂礓石子也要吞点下去。它们迅速钻进稻田,凭感觉稻田会有好东西。果然那只黎灰色的鸭子发现了这条水蛇,鸭子毫不犹豫把水蛇的尾巴一寸一寸吞进嘴里,水蛇试图反抗,可嘴里的青蛙使它进退两难,就只好与青蛙一道攻击鸭子,鸭子根本不理会这点攻击,强大的消化力已经使蛇感到下半身在逐渐失去,果然,不到一根烟功夫,蛇和青蛙都进了鸭子的肚里,鸭子有短暂的矜持,只见嗉子里面有异物鼓动,无疑那是蛇和青蛙。鸭子到来,打破稻田里自然格局,蚂蚱被惊飞,青蛙四处逃散,鸭子过处连草都成泥了。

深秋庄子夜色很美,月光雪白,透过小窗,落叶的树枝酷似版画,而往日的家乡农村最萎靡的季节,是秋雨连绵的时候。这雨不大不小,不大到点点滴滴,不紧不慢;不小到如雾如汽,攥一把空气都湿漉漉的。雨丝死死拖着满天铅云,好像天地要合并似得,田不能下,路不能走,泥泞之外还是泥泞;草屋漏了,草堆漏了,潮湿之外还是潮湿,草锅本来就倒烟,加上柴火湿水了,吹口气,亮一下就灭,只熏得妇人泪眼婆娑。一个夏季失去的睡眠,被这连续的阴雨给补足了,补过了度,床上的欢娱短暂而越显单调,更留下好长的寂寞和空虚。猪圈里的猪变成泥猪,在反复朝圈外突围,圈里泥水让它无安身之地,羊也在棚子里瑟瑟发抖,熬心的嗲嗲叫唤着,潮湿的鸡失去美丽的外表,羽毛烂树叶般披在身上,露出片片肌肤,猫在打盹,麻雀在养神,老鼠在休眠,屋檐的雨水在耐心地滴落。低矮的小屋里成了囚笼,要离开囚笼就得等待云开日出。

某年冬天,大雪把家乡大地逐渐覆盖,田野里除了树木高低可辨,地面被雪一抹平什么也分不清楚。

雪从北方来,一望无垠的原野,深翻的土地,初雪时,从北望南去,全白;从南望北,就花豹一样了,有黑有白了。柳枝被冰裹着,风吹来,叮当作响,树干越发深黑,树皮干裂,还有空洞,仿佛没有生命,但风吹还有笙箫之音,而春天长出的枝条嫩黄也全不像这柳树的后代。有兔子在雪下吹气,迎着阳光闪闪发亮,老兔子经验丰富,绝不出头,在雪下韬光养晦,小兔子没见过大雪,把头伸出来看新奇,它们擦着眼睛,抹着嘴,一惊一乍在雪上写着梅花,不时地甩头,豁嘴不停地开合,稍后,居然坐了起来,用前爪向太阳拍打,太阳早已经脱离地面,摆脱了冬雾的缠绕,越发明亮,小兔子吐出的热气在阳光下绿莹莹像燃烧了,老兔子很快就发现了危险,精明的猎人和猫头鹰都会逆光而来,而雪传导声音,咔嚓咔嚓脚步声老兔子老远听得到,能藏则藏,能逃则逃,可是要快。乌鸦只有永久地在田野里转悠,庄子上不容它报丧一样的怪叫,他一叫就有人吐吐沫,就扔去土块驱赶,它不是喜鹊谁听了他们的叫声都喜欢。喜鹊在谁家树上做窝谁家就遇到喜事一样,乌鸦在雪地上一片黑压压的真有点恐怖,他们把头伸进雪里吃麦苗,麦苗正享受雪的爱抚,沉睡。麦苗带泥,裹住它们的黑得发亮的喙,它们就在雪上抹擦,头向左几下,又向右几下,然后在雪上迈步;有一只狗过来,试图可以捉到一只,可是雪太深,狗的四足有时找不到落脚点,不着地,肚子搭在雪上像游泳-----有一种泳姿叫狗刨。

地下老鼠、青蛙、形形色色的虫子等等都在冬眠。没有春天的呼唤,它们将长眠到永远。

冬天,田野上清静了,安详了。只是一个冷,像绳索捆绑着穷人,使他们萎缩。他们也是高级动物,尤其需要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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