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房子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23:32 编辑 <br /><br />父亲的房子
父亲说他一生当中最大的辛劳就是盖房子，而最让他感到骄傲和欣慰的也是盖房子。

　　上世纪六十年代中期，刚刚结婚不久的父亲就和母亲商量着把低矮的小草房翻修一遍。从而开始了他们漫长的筹材备料之途。

　　父亲和母亲都在生产队里劳动，一天要上十来个钟头的工。那时的建筑材料还相当原始，垒墙需要用土坯。每天，天不亮起身便到四邻收集烧火做饭时的草木灰，好在那时候家家都吃煎饼，所以草木灰并不太稀缺，这些草木灰是脱土坯时洒在坯模子里，是起防止模具和土坯之间粘连用的。等傍晚收了工，摸起个煎饼就到队里公用土场地里去脱土坯，母亲把一早就洇好的土，用大桶锨给父亲装到坯模里，父亲便用一只大号的杵头把模里的土夯平夯实，拆掉坯模，那么一只土坯便算完工了。父亲说汗水都能灌满胶鞋的鞋筒。就这样半宿的时间父亲跟母亲能脱一百多块土坯，可盖五间房所需要的土坯要几千上万块，一锨土二十几斤，一只杵头几十斤，父母的辛劳可想而知。

　　攒够了土坯，便筹集木料，父亲便利用雨天不能上工的间隙到几十里外的山村集市去选购檩条门窗板材，只要遇到合适的木料就用那辆吱嘤作响的独轮车把它们推回来，几十里的山路，满满一车的长短木材，让父亲行进的脚步踟蹰蹒跚。

　　那时盖房为了稳固，房基多是用石头垒成的，好在我们村子的南坡就有一个开采石料用的石窝子，父亲便在每天放工的间歇，别人休息的时候，带着大锤、钎子，去采石料，然后到收工时用独轮车载回来。就这样一点一点的把石料也攒了起来。石灰什么的也是父亲从很远的山里面推来，自己粉好储存起来的。还有修葺房顶用的麦秸也都是一点一点攒起来的。

　　直到把料都备齐了，父亲和母亲利用歇雨工和一早一晚的时间，父亲垒坯泥墙当大工，母亲和灰，上料给父亲打下手，就这样一点点把房子建了起来。那次盖房，家里几乎没有几块钱，就凭着父亲母亲的两双手，从备料到自己动手一块坯一兜泥的将新房建成了。总共用了一年半的时间。父亲常说，那时候也年青，几乎不知道疲倦是什么，更有种盖新房住新房的动力驱使着，真有种不知累的劲头，现在想起来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到了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期吧，父亲在一家乡镇企业里做事，经济上也宽裕了许多，这时又兴起了瓦房，十多年前盖起来的草房显然在众多瓦房之中显得是那样简陋和寒酸。父亲几乎没有费什么口舌便跟一向要强的母亲达成共识，那就是一定要建起属于自己的红瓦房。以后的时间便又是一个备料的过程，垒墙的材料也有了变化，从土坯变成了石灰坯。所谓石灰坯，就是用炉灰掺上石灰加上水和成泥灰，放到坯模里，然后捣实，等坯子挺了身后取下模子，晾干后便成了坚固的石灰坯。这种材料比土坯要轻，也要坚固耐用一些。父亲只要一有空便和一堆灰，来脱一些坯子。攒够了石灰坯，还有一个重头，就是红瓦，在我们本地没有生产这种瓦的厂子，需要到几十里外的王村镇甚至更远的博山去买，那时候的运输工具还只是停留在小推车的层面上，去一次王村，来回两趟需要一整天的工夫。虽说那时已经有了拖拉机，想要搭个顺路车可不是那么的容易。有时能有机会搭拖拉机去趟博山捎上几百瓦，便可算天大的幸运了。

　　时隔一年，父亲亮亮堂堂的红瓦房便建成了。新房落成当天，父亲在新房里摆上酒席，请来了四邻八舍的乡亲，在众人的称羡声中父亲的脸上满是红光。

　　父亲第三次建房，已经是八十年代中期，因为大哥快到结婚的年龄了。父亲从村里申请了一块宅基地，便在这块土地上着手建新房。好在这时的建筑材料不再如前两次时那样稀缺，那时正时兴一砖到顶的房子，就是墙体全部是用红砖砌成。父亲抽个空便骑上他的那辆大金鹿，去几十里外的窑场定砖，不几天的工夫，五六万块红砖便都送齐了，但是墙基父亲却坚持要用村南石窝坑里的石料来砌，他的理由是，一来可以节省不少料钱，再一个，村南面石窝里的石料，质地坚硬，抗震又抗压，是上好的建筑材料。但是最大的缺点就是要自己动手去采，父亲便在他下班之后扛着钎子凿子和八磅锤去了那片石窝坑。

　　那时我正上小学，中午放了学，母亲会递给过一只卷了肉丝的煎饼，让我去村南的大沟边给父亲拉车，因为那片石料场跟村子中间还横着一条很深的大沟，沟里有一条路，坡度很大，推着重车上沟下崖要费很大的气力。有时我赶到石料坑时父亲都快把车子装满了，那些采下来的石料散落在一个很深的石坑里，那些面盆大小的石材要一块一块从坑里搬上来，再装到车上，不知父亲要费多大的气力才行。

　　新房终于建成了，可父亲却整整瘦下去一圈。但是父亲却很知足，他说比起前两次的盖房省事多了，前两次盖完屋整个人都几乎脱层皮。

　　父亲筹划第四次盖房时已是进入了九十年代初期，在他的眼里老家石灰坯子垒成的老屋毕竟显得有些破败了，再加上家里的经济也算宽裕了些，父亲向来就有说干就干的脾气，跟家里人商量过没几天便找来施工队的工头，把旧屋前前后后测量了了一遍，当时还画出了草图。是那种前廊后厦的房子，在当时来说可算得上最新颖的设计。虽说需用什么材料只要打个电话就可以解决问题，可是父亲却一点也不得闲，似乎天生就是劳碌操心的命，从所进沙子水泥砖瓦等材料的质量，到沙灰的搅拌，到灌浆浇注等细节，他从来都不放松每一个环节。忙前忙后向一位指挥若定的将军。

　　这次翻盖新房，从拆除旧屋到建筑新房，到搬入新居整整用了半年的时间，迁入新居的父亲虽说一脸的倦容，却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一会儿拍拍廊柱，一会又摸摸洁白光滑的墙壁，一会又擦拭一下宽大的玻璃窗上的一丝丝灰尘。他从东头走到西头，从一个房间走到另一个房间，我知道，这房子的每一片泥灰、每一块砖瓦、每一根廊柱都浸透了父亲的辛劳和汗水。

　　父亲第五次盖房，是给大哥当监工。到了2000年大哥要把旧房拆了建一幢二层的小楼。这一次是包工包料，虽说可以省下许多购料的操劳，但父亲却从来没有得过一会空闲，监督着工匠的用料和进度，一丝一毫也不曾放松。父亲常说盖屋建房那是一辈子的大事，一丝也马虎不得。当大哥的小楼从原址上拔地而起，父亲才真正松了一口气。说现在盖房可比先前省事多了。可是却一点也不省心！

　　当我和姐姐搬进村庄里盖的公寓楼时，父亲说现在是越来越省心了，什么心都不用操就可住上宽敞豁亮的新房，现在的人是越来越会享受了，也得亏你们搬进这种公寓楼，要是再让我给你们操持着去建房，我这把年纪也许还真的就吃不消了。

　　可以说父亲为了房子操劳了大半生，一砖一瓦盖起自己的房子又就它们一次次拆除，父亲说：那些房子就像现如今的日子，越拆越旺，越建越好！是啊，想想还真是这么个理。

2009-9-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