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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孤独是破败闹市中的花树

2022-01-20抒情散文凉月满天
女儿做了一个小手术,躺在病床上的姑娘不复平时的嚣张跋扈,平铺成小小的一片,苍白中透着乌色的脸。麻醉渐消,剧痛苏醒,小孩肆无忌惮地咧嘴哭。“妈妈,痛。”我说乖,一会儿就不痛了。“妈妈,痛。”我说真的,过了这一夜就不痛了。“妈妈,痛。”我说真的……
  女儿做了一个小手术,躺在病床上的姑娘不复平时的嚣张跋扈,平铺成小小的一片,苍白中透着乌色的脸。麻醉渐消,剧痛苏醒,小孩肆无忌惮地咧嘴哭。
  “妈妈,痛。”

  我说乖,一会儿就不痛了。

  “妈妈,痛。”

  我说真的,过了这一夜就不痛了。

  “妈妈,痛。”

  我说真的真的,你想想看啊,这辈子都不用再为这破东西发愁了,多好。

  “妈妈,痛。”

  我说等你好了,想吃啥,妈妈给你买啥!

  “妈妈……”

  “你有完没完?!”于她每一秒都是凌迟,于我却是对她频繁呼痛的不耐烦。痛怎么办?你的气若游丝的叫喊,只会增加妈妈无能为力的羞耻感,你明不明白?

  没有人会明白。每个人都会眼巴巴看着最亲的人,可怜巴巴地说着“痛”,期待被救赎,却不知守望终不能相助,沉浸在疼痛里的孤独,像泡在油里的苹果核,没办法腐烂和消解。

  茶室是个好地方。花格木窗,雕花屏风,泛黄的字画,推开窗,似乎里面就该有女子海棠春睡足,乌发朱颜,玉手纤纤,机杼轧轧,织锦织素。朋友坐在对面,用探究的眼神看着我说:“你一半人在这里,一半人在别处,看着挺高兴的,其实不然--你不放松。”此话一出,我强撑的笑脸立马垮了下来,妖精被人道着真身时,就是会这样霎时倒地现了原形。

  深夜读过一个小说的片断,说一个捧着一本书看了一下午,如今脸上带了笑和人说话的人,不是真的。真的他现在没有笑,也没有在盯着一本颠倒的书看了一下午。真的他现在应该被关在一个小盒子里,然后被烙上了封印,埋在一个很深很深的地方。然后在那里面哭。还没有敢大声的哭,而是小声的,唯恐被人发现般的哭泣。他一边哭一边小声的叫着,放我出去放我出去。现在,这个被关起来小人儿哭的更厉害了。可他又把自己的声音压的很低,不想任何人听到,就算是自己也不想让听到。

  --凌晨两点,我哭得泪流满面。

  许多许多许多年前,林深草密的地表生活着我们刚刚直立行走的祖先。没有人敢当孤胆英雄,谁也没这个资本。相对坚牙利爪、豺狼虎豹,个个的人都是光板无毛,手弱脚软,要想在野兽环伺、绿眼荧荧、磨牙吮血的境地求生,就得如鹿如鼠,结队成群。所以,我们的基因大概从那时起,就种下了“孤独可耻”的烙印。

  所以《百年孤独》里那个被失眠症传染了的马孔多小镇,从明到黑,由白到夜,挤满了睡不着觉的人,他们聚在一起,不住地絮絮叨叨,一连几小时把同样的奇闻说了又说,大讲特讲白色阉鸡的故事,一直把故事搞得复杂到了极点。讲故事的人问其余的人,他们想不想听白色阉鸡的故事,如果他们回答他“是的”,他就说他要求回答的不是“是的”,而是要求回答:他们想不想听白色阉鸡的故事;如果他们回答说“不”,他就说他要求回答的不是“不”,而是要求回答:他们想不想听白色阉鸡的故事;如果大家沉默不语,他就说他要求的不是沉默不语,而是要求回答:他们想不想听白色阉鸡的故事,而且谁也不能走开,因为他说他没有要求他们走开,而是要求回答:他们想不想听白色阉鸡的故事。就这样,一圈一圈的人,整夜整夜说个没完。

  所以德国哲学家海德格尔充满讽刺地讲:“人们不能容忍自己整个夜晚在沉默不语中度过,不惜一切代价,无论如何得讲点什么,没有任何东西能够幸免于谈论之难。一切都必须被侃碎嚼烂,变成供人们漫无边际去闲谈的琐碎题目,以使大家心满意足地一个题目接一个题目侃下去。这是一种无知识、无生活的人。他们根本不知道于熙熙攘攘的市场之外还有个恬然成趣的精神生活。”

  可是,犹如白之于黑,净之于滓,熙熙攘攘的市场的对面,就一定是恬然成趣的精神生活?

  我曾经无数次推崇过日本良宽禅师的境界:“生涯懒立身,腾腾任天真。囊中三升米,炉边一束薪。问谁迷悟迹,何知名利尘。夜雨草庵里,双脚等闲伸。”因为这个胖和尚默然无语的境界,是真的让我觉得恬然成趣的,那是一种充满了自给自足的球式满足感。

  可是我最终发现,这种“恬然成趣”的精神生活并不是孤独的,它有一个倾诉者“我”,和一个倾听者“我”;一个辨论者“我”和一个奉陪着辨论者的“我”;它有一个慷慨激昂的演讲者的“我”,同时,还需要一个听众和观众的“我”,“我”可以在臆想里做演员、做歌手、做政治家、诗人、小说家、成功的人、失败的人、得意的,失意的,侦探家、小偷、骗子,撰稿者……

  那么,我们看到的“恬然成趣”的精神生活,它的真实面目应该是这样的:

  当你看见一个女人蹶着屁股吭哧吭哧拖地的时候,也许这个女人不是一个人在战斗,那些韩剧的女主角陪她一起完成这项丰功伟业;当你看见一个人围着一棵树仰着脖子傻看的时候,说不定他的脑子里,正有两个小人在吟诗作对、一唱一和;当你看见和尚伸腿炉边坐,天上繁星如沸,月映如歌,他也不是一个人在孤独着,寂寞着,而是有天地风物陪他一起唱和。

  这样的生活纷乱而寂静,热闹而孤独,它是好的,美的,但也是不持久的。一旦和尚失去他的信仰,女人丢了她的丈夫,路人没有柳条可以攀折,孤独就成了剪掉双脚的飞鸟,衍生出无数的烦躁、憋闷、抑郁、孤寒、单薄、寂寞。

  春日晴暖,阳台枯坐,我真是前所未有地渴望有人打电话来,渴望有人在QQ上呼叫自己,渴望有人敲门,哪怕是送报纸的,收电费的……我从来没有这么渴望和世界发生联系过。以前总以为自己是不需要人群,不需要被理解被环护,不需要被记起的,原来都是我错了。那只不过是因为我正在人群中,正在被理解被环护,正在被人记起罢了。当自己真的远离人群,马上就会像被踩痛尾巴的猫,渴望叫嚣,渴望热闹。

  梭罗为什么要写《瓦尔登湖》?我在他的文字里读出了炫耀,他在炫耀自己的孤独,一边孤独着,一边渴望被打扰。李白为什么要作诗“今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那看似潇洒至极的孤独背影,不过是因为再也吃不着宫廷繁华的葡萄,然后愤而酿出的一肚皮酸气罢了。

  所以他们都不如王冕好。此人如灯如月,才气如荷,却一生不肯做官,不想显达,不愿炫耀,朝廷征召连夜逃,死后便由终生不知其为谁的山邻薄殓葬于会稽山下。一生甘愿无名始,一生不求闻达终,孤独得这样圆满,这样透彻。陶渊明虽略逊一筹,也最终挂冠归里,从社会通用的实用型价值体系里逃啊逃,一路逃回穷家薄舍,冷蔬黄花,抚孤松而盘桓去了。

  无论主动求来,还是被动获得,每个人都是孤独的。有朋友也不行,有爱人也不行,有事业也不行,有父母、亲人、钱财、宝马车、漂亮的衣裳……都不行。艳冠群芳万众瞩目也不行。

  只是庄子笔下乌何有之乡的大树也孤独,《红楼梦》里开辟鸿蒙的大石也孤独。前者成大境界,不光圆满自足且荫蔽万物,引担而行者能歇足而歌,清洁活泼如天上银河;后者孤独寂寞而致烦躁,不惜自入红尘,历劫方知孤独的好,却如自堕人身的青白蛇,必得要水漫金山泪流成河,方肯相信人间温柔繁华不是自己的。

  孤独其实就是破败闹市中的花树,众芳凋败,独自芳华,它是每个人不可回避的命运。只不过有的孤独创造了喧哗热闹,有的孤独创造了轻薄浮躁,有的孤独却创造了智慧圆转,得大解脱。

  奥斯特写道:“孤独,但不是指孤单一人那种状况。例如,不像梭罗为了寻找自身的位置而把自己放逐,也不是约拿在鲸鱼腹中祈祷获救时的那种孤独,而是退隐意义上的孤独。是不必看见自己,是不必看见自己为他人所见。”所以,真正的孤独是鱼消失在鱼中,水溶解在水里,却鱼是鱼自己的,水是水自己的。

  飞机在天上,云在飞机上,上帝在云上,真正的孤独住在无风无云的平流层,那恰便是人类精神最高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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