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何处无咒愿

静寂在暮色中蔓延，诵经声穿透我混沌的双眸，着陆在一片叫做安宁的柔软之地。
相濡以沫需要默契，小昭寺宁静的黄昏里，我听到了自己内心安静的吟唱。
暮色中的小昭寺，在霞光的余晖里寂寂盘坐，与寺门外街道上的喧嚣恍若两个世界。这份淡定，让我想起了安定的佛。
这座格鲁派密宗最高学府之一的上密院，藏语称为“居堆巴扎仓”，寺庙取名“甲达热木齐祖拉康”，意为“汉虎神变寺”。拉萨当地人管这儿叫做“热木齐”，意思就是“汉人的”。它始建于公元641年，与大昭寺同时开工，同时告竣，同时开光。虽然规模比不上大昭寺，却因了文成公主的主建，因了汉藏风格的融合，多了一份亲切和友好。
寺门朝东，原是文成公主用以寄托对家乡父母的思念而特意为之，如今的门外即是小昭寺路，是个百姓的街市，比邻皆是的百货店、酥油店及流动的蔬菜水果摊尽显市井百态，虽然已是黄昏，来来往往的市民，朝圣者，和游客，依然将街道挤得熙熙攘攘。
这是个人众嘈杂的地方。
我便是从这个地方走进小昭寺的。我的身影里，携了满满的世俗喧嚣，我的眼内，装载了满满的世俗风语，我裹了满身的浮躁，风尘仆仆地闯进了小昭寺，就这么不经意地，一脚踏入了与我身后截然不同的另一个世界。
只一眼便爱上了这个静寂的地方。
寺门内是个空旷的庭院，白天的喧闹已然与日光一道褪去，此时无声，除了正对着的神殿门楼内传出的“沙沙”的伏拜声，和侧殿的台阶上几位僧人小声的交谈声。虽然两个世界的转换有些唐突和对比强烈，我还是很快适应了眼下的情境。威严庄穆的寺庙让我心生敬意，寺顶上的汉式金瓦凌空摩天，甚是壮观，而深深的殿堂里有我探询的好奇。于是迈步，试图走入它的腑脏。
我的脚步刚刚迈进回廊，便遇见神殿的大门被无情锁上。参观时间已过，无法一睹佛殿风韵，也无法瞻仰到释迦牟尼八岁等身金像，关闭的殿门同时也关闭了我的心愿。
佛讲究缘分，我与佛的有缘无份让我只能以无言的遗憾，远远经过着他，随了好奇的目光一寸寸打量他的居所。跟随着做功课的僧侣，和朝拜的信徒，绕了围寺的经筒，来来回回，转了一圈，又一圈，观看明廓后部墙壁上绘制的四大金刚和六道轮回图，回廓壁上遍绘的无量寿佛、白度母的壁画，以及一个接一个沾满酥油味、尘土味的精致玛尼轮（转经筒），和转经走廊内木制的梁柱上色彩明艳的莲花、卷云以及六字真言的图画。
我不明白既然无缘，自己却为何迟迟不愿走回寺外那个依然喧嚣繁复的世界。那个花花世界里应有尽有，可以满足很多的欲望和享受，可我却在眼下的宁静里生出轻松和悠闲的情致，久久地流连不去。这座古旧又安静的寺庙在暮色中如老僧入定，给不了我那“为什么”的答案。我盯着一个又一个旋转的经筒，企图在某一处开窍的筒影里找到想寻的结果。
是啊，我为什么要躲避那些热闹？我的目光探向殿堂楼上的黑色窗户，试图从一扇洞开的窗口寻到我想要的解答。除了几缕斜阳，以及窗台前的黑色帘布随斜阳投射到墙壁上的长长的影子，我依然没有得到如期的答案，倒是顺着那几缕斜阳，我发现了经筒在光影里转动的奇妙幻景，那景象，让我想起了流年，欲望，与平和。
大殿外的电线上停留着几只小雀，在黄昏的光晕里安详地梳理着自己的羽毛，没有多一句话语，仿佛它们也如那玛尼轮一般，肚里藏了六字箴言，一句不可说的玄妙打消了行者所有的疑问，却遣了一份闲情逸致送达我的眼眸，直入内心。
在我的前面和后面，有前来朝圣的信徒，是捻了佛珠转着经筒的老者和妇人，一路轻声诵念着“唵嘛呢叭咪吽”，绕了经筒也是一圈接一圈，不急不徐，匀速行进，面色和蔼，安详淡定。还有几位静寂中的访客如我类，带了三分好奇三分崇敬三分深思外加一分恍然，也跟着他们默念着这六字大明咒，含混不清，却也极力虔诚。
“唵嘛呢叭咪吽”，这句真言自一张张干瘪，却无比执着的嘴巴里轻轻吐出，传入我的耳朵后，便促成了我执拗的探询：为何这几个字，让他们如此执迷，念念不倦？
听说，“唵嘛呢叭咪吽”这六个字，能够清除贪、瞋、痴、傲慢、嫉妒、吝啬这六种烦恼。佛家以达到远离烦恼的境界为六根清静，于是这六字真经因为内涵丰富、奥妙无穷、至高无上，蕴藏了宇宙中的大能力、大智慧、大慈悲，被信徒们用来“堵塞六道之门，超脱六道轮回，往生净土而证菩提”，据说，观音大士便是持此咒而修行成佛的。
原来如此。
它们，原于我陌生而疏远，但这些在世俗中听说过的字词以具象的形态出现在我的眼睛中，以最简单和便捷的方式阐释了一个生涩难懂的教派术语时，藏教信徒们虔诚而执着的叩拜与朝圣原因，也在这几个字中得以明晰和理解。
理想。
是的，理想。
一切皆因今生的苦难难以逾越，现世的烦恼难以远离，于是日出而念，日落依然念，期望真应了“此真言着于身，触于手，藏于家，或书于门，皆得逢凶化吉，遇难呈祥，一切所求，无不满足”这一愿景。
六字大明咒里装载了信徒们的理想，一如不困不忧不恼不倦不怠不休是我的人生信条，也是我对理想生活孜孜不倦的信奉准则一般。为了一份美好的理想，人类拥有执着与虔诚的通性，而前往理想的路上，也有着一样的快乐与平和。
眼前的小昭寺是几经火焚后的重建，虽然只有底层大殿保留着初建时的模样，然神采风韵依旧不减，那股淡定坐拥尘世的贵者气度威慑内心的震动，一如初入高原时品读洗练的天空和澄澈的湖畔时，那双早已被世事混沌的眼睛所遭受到的强大撼击。至少于我，它是一处能够走入内心的风景，因为，那是一种精神的存在。
其实人生又何尝不是这样呢？虽然已经几遭磨难，我们依然可以修建内心向往的精神殿堂，以信念为准条，完成自己的一份圆满。
人生何处无咒愿。这一场与佛的无缘错过，让我再次相信，虽然我走不进这佛的身前，然而擦肩而过时，已让我明了了许多的至理。
（2279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