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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飞凤山观墓记

2020-09-24抒情散文杨纯柱
近几年来,我最大的兴趣爱好,就是闲暇的时候,一个人去爬飞凤山。虽然飞凤山与漾濞古城仅一江之隔,且“林壑尤美,望之蔚然而深秀”,但由于其山间坟茔处处,荒冢累累。因而小城的人,一般都很少到这个所谓“阴气重的地方”游玩。据说有不少多愁善感者,平常

   近几年来,我最大的兴趣爱好,就是闲暇的时候,一个人去爬飞凤山。虽然飞凤山与漾濞古城仅一江之隔,且“林壑尤美,望之蔚然而深秀”,但由于其山间坟茔处处,荒冢累累。因而小城的人,一般都很少到这个所谓“阴气重的地方”游玩。据说有不少多愁善感者,平常连眼睛都不愿往山上多眺望。我却偏偏喜爱其独有的这份“天籁萧萧,人语不喧”的宁静、清寂、悠远的韵味……

   在一个人爬山的时候,我喜欢顺便观赏一下路途中所遇到的一宗宗墓碑。我所看到的墓碑,都是不期邂逅上的,我从不刻意去寻访,但只要遇到的,我都会特意观看和了解一下。由于爬山的时候,自己不时会变换不同的路线,还经常在山岗上和林地间漫无目的转悠,往往便会遇到大量的墓碑。大约是因为地域太小了,许多当代墓碑的主人,我差不多都认识或听说过他们的姓名,即使不知道他们本人的姓名,也会发现碑上刊名的众多孝男孝女中,有一个或几个我所熟悉的名字。有的墓主人,更系我曾经有过来往打过交道的人。有极个别自己比较熟悉的人,在林间邂逅到他的墓碑时,方才赫然发现他已黯然谢世。每当遇到这样的墓主,我都会在墓碑前,默默站立几分钟。

   我们这里有立生基的习俗。所谓立“生基”,又称立“喜井”、“寿域”,就是活人为活人所立的碑墓。有的是自己为自己建造的,有的是子女为老人预立的。所有的“生基”,几乎都为鸳鸯墓。不少双双健在的夫妻,迟的刚步入花甲之年,早的则还没有到“知天命”的年纪,就积极筹划营造自己永久的安息地——“生基”。有的“生基”在山坡上,风风雨雨矗立了几十年,墓主人还怡然自得地行走在人世间。当然,这些早早地为自己构筑“冥居”的人,并非是活得不耐烦了,迫不及待地想到地下享受清静,而是他们清醒地知道,人世再好,都只是一个人暂时寄居的地方,只有彼岸的幽冥世界,才是自己永恒的栖息之所。所以他们对自己的身后事,丝毫不敢麻虎从事,掉以轻心,而是早作准备早了心愿。

   一天傍晚,我去爬飞凤山,经过古城悠长小街的时候,见到一位我熟悉的古稀老太太,独自坐在自家门口的小板凳上纳凉。我和她打了个点头招呼,继续前行。不一会儿,我登上了江对岸,与之遥遥相望的飞凤山半山腰,忽然瞥见林间的空地上,两座夫妻石券墓并排而立,其中一座墓为空穴。走近观看,我有点惊奇地发现,已入住主人的墓穴,墓主原来为李××,就是刚才我遇着的老太太的夫君。仔细看其生卒年代,得知墓主病逝于1986年,享年五十岁。我听说其夫人大约小他四五岁。因而他走的时候,夫人才是四十多岁的半老徐娘。墓主已在这个幽静的林间山岗上,寂寞地躺了二十五年,他右侧的夫人“寿域”,倘若是一起营造的话,已空置了四分之一世纪的时间。在这不算太短的岁月里,他们一个冥居鸟鸣虫噪的山岗,一个身处滚滚红尘的闹市。朝朝暮暮,他们会时不时相互隔江眺望一眼吗?苏东坡曾在一首著名的悼亡词中,怀着苍凉的心情,担心已经“尘满面,鬓如霜”的自己,与“十年生死两茫茫”的亡妻王弗,“纵使相逢应不识”。当有朝一日,这对夫妻终于相会于地下的时候,他们能够互相认识吗?毕竟其生死睽隔的时间,已是苏东坡与王弗的两三倍甚至更多啊!



   在爬飞凤山的探墓访碑活动中,我所见到过的最早的墓碑,是立于清道光二年(1822年),享年六十寿,距今有189年的赵世昌之墓。接下来是两座道光十五年(公元1835年)的,距今有177年的墓葬。此两座相邻而居的墓葬,墓主人分别是杨廷勷夫妇和杨士英,前者碑文记载的享年为“上寿”,后者载明的享年则为27岁;估计他们或许是一家人。由于碑上仅有立碑时间,而没有墓主的“归山”时间,我无法判断他们是先后亡故的,还是不幸卒于同一场灾难!

   在飞凤山坡头林间游荡,会时不时碰到一宗宗晚清或民国时期的墓碑。这些墓碑,有的差不多经历了一个半世纪的沧桑,字迹仍清清楚楚,有的则仅仅过了六七十年的岁月,墓志便漫漶模糊得无从辩认。在观墓的过程中,我还发现一个令人深思的现象,上个世纪四十年代末至八十年代初立的墓碑,非常难得一见,最多的是近二十年以来所立的。这期间所立的墓碑,前十年立的和后十年立的,型制上又有较大的区别。前十年立的,大多是青砖水泥支砌的,后十年立的,则大多是来自江河中的质地优良的石头打制的。另外,还有一个显而易见的现象,就是墓碑的样式和构造,不独与时代背景和经济生活密切相关,亦折射出不同的世态人情。

   在解放前,在我们这个小地方,树碑立墓都是家境殷实的大户人家的事情。贫穷人家的人死了,都只能是薄棺薄葬,就是一般温饱不愁的人家,对于逝者,同样也只是垒一个土石堆堆。解放后到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人们经济收入的悬殊,被缩小到最低程度,反映在这个时期的墓葬上,亡人的待遇都相差无几,不是土馒头就是石堆堆。后来,随着人们的经济条件慢慢拉开距离,先富裕起来的一部分人,率先开始在坟墓上“显摆”起来,墓碑便如雨后春笋般一宗接一宗地冒出了地面。当时间的脚步继续前行,修坟打墓之风,更渐渐弥漫到寻常百姓家。这时,人们不再仅满足于为刚辞世的亲人树碑立墓了,而是纷纷不惜惊扰那些在泥土里长眠了多年的先人,为他们重新树碑筑墓。



   从墓碑铭刻的生卒资料上看,墓中主人的寿缘,悬殊也是比较大的。长的达八九十岁,短的为二三十岁,有的仅有十四五岁(十四岁以下夭亡的,按当地的习俗是不立墓碑的),更多的是六七十岁,总体上呈现出中间大,两头小的态势。有的墓碑,为妻子率子女而立的,更多的是子女为父母立的。此外还有弟妹为哥姐立的,侄儿男女为叔叔、孃孃立的。而丈夫在妻子墓碑上留名的,我只发现一通,就是1944年,民国漾濞县长曹子英,为其因“情不让人”跳河身亡的35岁湘籍夫人费若华立的。立碑列名者,有的子孙成群,有的只有“胞弟”或“侄子”一人。其中一块墓上,仅列名的子女就有八男五女,达十三人之多。

    关于墓中主人的升天原因,从平常有意无意获取的信息得知,也是种种不一的,有壮烈牺牲的,有因公殉职的,有自杀身亡的,有车祸殒命的,有因病而殁的,而最多的,自然是享尽天年,寿终正寝的。墓碑观察多了,心中难免生出诸多感慨和想法。其中最大的,就是对时下小城似乎愈刮愈烈的“立碑修墓”之风,感到深深的忧虑和不安。因为现在我遇到的墓碑券坟,只要察看一下墓碑上记载的墓主人生卒年月和立碑时间,就不难发现,多数实际上是二三十年来,尤其是新世纪以来,孝子贤孙们为过世十几年,几十年,甚至半个世纪前的“显祖考”、“显祖庇”、“显考”、“显庇”等先人们重新修建树立的。这些坟墓原来大都只是“土馒头”,或就地取材支砌的“石堆堆”。我知道这几年来,我们这里一宗券坟墓碑的造价,少者为一两万元,多者达五六万元,较之别处动辄几十万,数百万元豪华版的天价坟墓,实在是小巫见大巫,算不得什么,但我仍觉得此风不可长。

   古往今来,面对“频繁易主”的所谓“千年田地八百主”的无奈现实,许多头脑清醒者,不禁发出“田是主人人是客”的深深叹息。或许是较之人间田地财产,冥冥世界的墓主人对自己身下墓地的占有,要稳定和长久一些。不少人对百年之所的建造,显然热衷得多。封建时代,大多数登基伊始的新皇帝,就开始大兴土木,为自己建造寝陵。更有甚者,为了让自己千秋之后居住的地下宫殿,极尽奢华,不惜倾尽天下财力,惹得天怒人怨。实际上,如同古人感慨不已的“寿无金石固”一样,所谓金石的“固”,只是相对于“忽如寄”的短暂生命而言,根本不存在什么绝对的“永恒”和“不朽”。倘若放在地老天荒的悠悠岁月长河中,别说平常百姓的小小坟茔和冢中枯骨,就是帝王君主们的宏大陵墓和保存数千年不腐的尸体,如古埃及金字塔里面法老的木乃伊,不也同样逃脱不掉灰飞烟灭,荡然无存的终极命运吗?

   所以,我对盲目“厚葬”亲人,甚至纷纷改造祖宗安息之所,为先人重新“修坟造墓”的壮举,渐渐开始不以为然起来。“慎终追远,饮水思源”,固然是我们人类特有的情感和美德,但其丰富内涵和外延的表现形式,应当是多方面的,并非就只能狭隘地体现在“厚葬亡者”,甚至为作古多年的祖先大肆树碑立墓上。虽然从人情世故上讲,“厚葬”先人,有可以理解的心情和理由,实际上却是不科学、不明智、不必要的,说得不好听一点,还是一种早该摒弃的陋习。因为这小而言之,对逝者没有丝毫的意义,大而以发生存的环境。有生必有死,人类代代生生不息,与之相对应的,就是人类新陈代谢,也就是个体的死亡,就会源源不断。然而,这个世界的资源,特别土地资源是弥足珍贵的,倘若我们每个来这个世界走一遭的人,离开之后,都仍要占据一块土地,来建立证明自己曾经存在过的坟茔,不远的将来,举目四望,漫山遍野,势必就会变成坟挤坟,墓挨墓的恐怖景象,这不只会影响观瞻,更会严重破坏生态环境,甚至让葱葱郁郁的秀美山川,变成荒冢累累的墓地碑林。

   为了避免“死人”与“活人”争夺生存空间之风愈演愈烈,如今已经到了应当根本改变殡葬观念,并彻底进行移风易俗的时候了。其实,我们作为一个“从自然中来”的人,我想,只要我们活着的时候,认认真真地生活,尤其是对健在的老人,尽心尽力地“赡养孝敬”,让他们过得幸福开心,而当我们或他们一旦“又回到自然中去”的时候,就不妨开明些,达观些,最好本着挽救每一寸土地的信念,尽可能选择一些文明、节俭、绿色的殡葬方式,让自己的一副“臭皮囊”或老人们的“骸骨”,化作纷纷扬扬的骨灰,一捧捧撒向山川大地、江河湖泊,一缕缕随风飘散,消失得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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