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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爆米花

2020-09-24叙事散文lj671605
爆米花晓岚小的时候,玩的东西很少,吃的东西更少。诺大的一个村子,上千人居住,就一个商店,还是老供销社留下来的土房子。巴掌大的屋子,摆着的货物,不用掰手指就能数得通。算下来,可以供我们小孩购买的,就只剩下水果糖和冰棒了。糖是酥心糖,用粗糙的白
  爆米花
  晓岚
  小的时候,玩的东西很少,吃的东西更少。诺大的一个村子,上千人居住,就一个商店,还是老供销社留下来的土房子。巴掌大的屋子,摆着的货物,不用掰手指就能数得通。算下来,可以供我们小孩购买的,就只剩下水果糖和冰棒了。糖是酥心糖,用粗糙的白纸包着,更高档一点的是牛奶糖,不过轻易买不到;而冰棒,被装在白色的铁箱子里,如果四五个钟头还卖不完,就融化只剩下冰棍了。酥心糖两分钱一个,冰棒一毛一个,可是要想吃,还得颇费周折,还要看着大人们心情好时,才能要到五分或是一毛的零花钱,拿到钱后,就迫不及待地冲向小卖部。尽管家里有吃不完的水果,葡萄啊,石榴啊,桃子啊,一到夏天就挂满枝头,但我们这些小孩依旧喜欢出来买东西吃,无论买到冰棒还是水果糖,几个人围成一堆,你一口我一口,嚷嚷着,不亦乐乎。
  最热闹的要数秋收后的那段时间,家家户户都收回粮食,包谷堆成小山,小孩们就会央求大人,称几斤包谷子,托村里的老望生炸爆米花。
  此刻,老望生慢悠悠地从木板床铺下搬出黑糊糊的炸花机,然后叫上两个女儿,抬到学校门口的空地上。用石头临时垒个土灶,上面支起鱼雷般的炸花机,把一撮包谷倒进去,然后把口堵上。一边烧旺火,一边有节律地转动铁制的圆柱形炸花机,目的让它加热均匀。女人在一旁伫立着,我们小孩围在外面,不约而同地盯住炸花机,目光如潮。只要等炸花机一开盖,爆米花四溅,就赶紧捡几颗。倒不是贪吃,是觉得人多有趣,图个好玩,最多也就是物以稀为贵罢了,到真的轮到母亲把爆米花炸好背回去,也便不再那么想吃了。
  一分钟过去了,两分钟过去了,三分钟过去了······随着老望生仍开炸花机以及之后的一声巨响,白花花的爆米花满地都是,一颗颗一朵朵,像洁白的降落伞,又像雪白的棉花。老望生任主人家和孩子们一窝蜂地争抢,自己腾出一点时间,端起那个已经掉了瓷的洋缸缸,亚一口茶。
  头几遭都被孩子们抢得踩得所剩无几,大人又骂骂咧咧地让老望生支起炸花机,重新回家拿包谷来再炸。他们心里清楚,过了秋天还有冬天,小半年的时间,嘴可不能闲着,万一家里来个客人,拿什么招待?所以懂得操持家庭会过日子的女人都看好了自家的蛇皮口袋——要装冒尖。女人们也知道,其实爆米花这东西最实惠,要不了多少钱,包谷是自家的,只需要开给老望生加工费就可以了。
  爆炸声隔段时间又响起,老望生左手转动着炸花机,时急时徐;右手拉着生火的风箱,时轻时重。一天下来,头发上,脸颊上,满是柴灰。天擦黑他才收拾东西回去,让女人炒几个干蚕豆下酒,一天的饮食就这样打发了。
  老望生是当时的高小生,在村子里算半个秀才,读过《三国演义》,看过《水浒传》和《七侠五义》,早些年还在花灯队待过,只是团长闲他脑子一根筋,又能吃,所以被劝退回来了。在生产队里干活,讲故事讲得头头是道,什么“真三国,假西游”,他说上两三个小时嘴角都不会冒点沫。但生活毕竟不是小说里的刀光剑影,生活就是要能生下来,并且还要能活得下去。老望生养了两双女儿,正是长身体的时侯,要人领,分的粮食不够,年年超支。眼看着土地下放,他就设法在村里支起炸花机,挣几个辛苦钱。
  老望生揽完村子里的活,也会用手推车拉着家伙,都别村去。一干就是个把月,回来时身上的衣服不成样,即使没被火星烧得千疮百孔,也被熏得漆黑,跟炸花机一个色调。不等洗脸吃饭,她让婆娘女儿们把炸花机抬进来收好,自己拿出塑料袋蹲在墙角数钱。小女儿战战兢兢地要老望生给姊妹几个炸些爆米花,老望生摆摆手,说粮食都不够吃,哪有功夫给你们炸这个?
  老望生不许家里人做凉拌菜,或是酸辣的汤,说这样费饭。平时就菜地里种菜,自给自足,好不容易熬到过节,看着大家成群结队地到菜市场买鱼称肉,老望生的媳妇也怯怯地尾随其后去了,望来望去,手伸进干瘪的口袋又拿出来,眼巴巴地看着别人买完肉喜滋滋地离开。屠夫看她可怜,把剩下的肚底肉赊给她。女人提回去,被老望生一顿臭骂,让她送回去。女人说,屠夫说了,什么时候有钱了再给!老望生反问说,晚给就不要钱了?硬逼着女人把肉给屠夫送回去。别人家的肉香不识时务地飘过来,馋得女人自咽口水,和几个女儿抱作一团,呜呜地哭。
  转眼间,女儿像浇了肥的葱,一个个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懂事了,没上学,老望生到山里找了个洞挖煤炭,给她们量好,要背出来多少吨的煤才给她们吃饭。女儿们终究忍受不住老望生的折腾,一个接一个离家出走。
  老望生挣了钱,就攒起来买木头,一年买几根,茅草房的楼上,堆满了几十根,他说他要生个儿子,给他盖所大房子。日子如山坡的茅草,倒了一茬又一茬。炸花机和老望生一样渐渐变老,变得锈迹斑斑,变得凸凹不平。进入二十一世纪,物质变得异常丰富,市场上出现了新式的炸花机,包谷或是米粒放进去,不烧火不拉风箱,一揭盖子,白花花的爆米花活蹦乱跳,竟没有一朵瞎的。年轻人觉得老望生炸出来的爆米花没有甜味,烧火炸起来也不方便,再说村子里的田地都种上经济作物,常常几里路上看不见一株包谷,也不见得有多少小孩热衷于吃爆米花,因此,村子里的人很少光顾他家。
  老望生的炸花机被搁置了,过了秋天又过完冬天,始终没有一个人找上门来。老望生窝在家里,不肯出门,成天唉声叹气的,把楼上的木头数了一遍又一遍,还差五根,才够盖一所房子。由于平时吃的东西没营养,老望生病倒了,一把老骨头,说散就散,那么直接。
  老望生用颤巍巍的手捉起被子上脱落的白发,艰难地放入盒子,就像一根根银针直扎他的身子。老望生不愿意打针,他不愿意拿出钱来,他说与其打针不如吃肉,与其吃肉还不如把钱好好存起来。他的枕头里就赛得许多毛票,都是前几年炸爆米花省下来的。
  熬过春天,老望生还是咽气了,终其一生,还是那三间破旧的茅草屋。女儿带着丈夫回来,为了办丧事,潦草地卖了楼上的木头。办完丧事,外出打了几年工,回来卖了那几间破烂不堪的土坯房,到菜地里盖新式的水泥房,装修时一律请市里的专业师傅。女儿把老望生的媳妇像模像样地养着,每年都买给她两三套新衣服,饭桌上一日三餐都有肉。老婆子电视看够了就出来蹲街心,哪里热闹就往哪里凑,逢人就夸自己的女儿好,说完就咧着嘴笑,洁白的假牙露出来,远远望去,就像一朵硕大的爆米花。
  如今,走过城市的大街小巷,每逢看见马路边有人用现代化的机器,现炸着各式各样的爆米花,我都会不由自主地驻足观看,一半为这些师傅娴熟的技艺惊叹,一半为老望生而遗憾。
[ 本帖最后由 zfx875206 于 2011-11-28 00:15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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