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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菌 种

2020-09-24抒情散文非花非雾
菌种入冬以后,场院里就开始热闹起来。先是晾晒得跟破抹布一样的红薯粉条,看似丝丝缕缕却冻结在一起,忽一阵风吹过,绳子牵制着的木桩便吱吱咯咯作响,这总令我想起两脚踏踩在冰棱上的裂声,惊心动魄却又欲罢不能。剁罢红薯的木槽也并不闲着,场院的旁边,又
   菌种
  入冬以后,场院里就开始热闹起来。先是晾晒得跟破抹布一样的红薯粉条,看似丝丝缕缕却冻结在一起,忽一阵风吹过,绳子牵制着的木桩便吱吱咯咯作响,这总令我想起两脚踏踩在冰棱上的裂声,惊心动魄却又欲罢不能。剁罢红薯的木槽也并不闲着,场院的旁边,又响起切萝卜的咣咣声。硕大的铁铲也是不同凡响的,只听嚓得一声,水凌凌的萝卜被一劈两半,剁萝卜的假妮爹也是一脸晦色,颇似去西天取经不愠不火的沙和尚。
  我童年的冬天常常在挂满粉条的场院里穿梭着,不时揪下一撮丢进嘴里,或凑近那个需几人搂抱才能合围的大缸,抠一团萝卜拌了红辣椒粉碎的被假妮娘美其名曰的辣椒酱。只可惜那酱里还没来得及拌下食盐,淡淡辣辣的萝卜味儿,这让我在此后的日子里一提起辣椒酱就会条件反射地涌起一股萝卜气的潮胀。
  假妮时常能带给我意想不到的惊奇,当村人都沉浸在集体化出工的热潮,他家却独独搬离热闹的村庄,在后山支起孤零零的窝棚,承包了几亩荒坡,种起了我们从来没见过的植株,什么桔梗、地丁或天麻……更难得的是他那个曾经当过尼姑的娘,时而和蔼又时而愤世嫉俗的模样,让你摸不透她到底是个什么性情的女人。他家应该是有一个一敲起来就梆梆响的木鱼的,因为他娘一说起话来就跟木鱼似的干脆利落掷地有声。但我终究也没追究关于木鱼的事情,稍感兴趣的无外乎就是他拿给我的连环画册《西游记》。
  有一天假妮忽然兴奋地冲着一个新进村的陌生人打着招呼,他家那些某名其妙的亲戚我不大感兴趣,但那人在饭时竟然端起碗来去村子里的伙房吃饭。这就有些稀奇了,看来此人要跟以前那些下乡知青一样长住了。果然,村里开始忙碌起来,砖头黄泥盘起的大锅加起高高的蒸笼,瓶瓶罐罐堆在场院跟小山一般的高,更重要的是如我们这般大的孩子也有活计干了,把那些瓶罐涮净晾干可得二厘钱。还有那座架起了旺旺劈柴火的大锅,热气蒸腾之后掀开蒸笼,竟然是不能再贱的锯沫。那只吊在老槐树上的铁钟被当当敲响了,被钟声招唤来的村人一个个肩挑手提着大箩筐,就有一个年轻体壮的小伙子挥动着大铁铲,将凉却一阵子的锯沫铲起再把各家箩筐填满,挑回家去装满一个瓶子可得二分钱。
  我不再对假妮的连环画册感兴趣,一家人在煤油灯下兴致勃勃地装菌瓶,瓶满后也不能马虎的,用竹棍捣实再用砸扁了的铁棍弯成丁字型勾子伸进瓶里将锯沫压平。白天也不再去假妮家的山坡上玩耍,而是一头钻进正燃着炭火的热气哄哄的暖房,那个假妮曾打过招呼的熟人就是这里的技术员,各家的瓶装锯沫都需他检查合理才能验收,我们都叫他大林哥。大林哥模样长得不错,平头短发瘦长脸,脸上不匀均地散布着那个年龄旺盛得不可开交的青春痘。他穿着白大褂,跟医院的大夫似的一脸严肃,他平时也确实不苟言笑。我站在旁边看他在一个玻璃溶器里将黄豆一般大小的颗粒逐个塞进装了锯沫的瓶中,再用塞子将瓶口封牢,仔细的样子让我感受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神圣。
  我家哥哥装了一阵子锯沫,晚饭之后就再不愿在家待了,待快要熄灯时方披着一身凉气回来,脱掉鞋子上床后也不愿立即钻进被窝,而是兴奋地赤着双脚从床头蹿到床尾地“打太极”。折腾一阵子后才说这是刚从大林哥那里学来的,用我们当地的土语就是打拳。他说大林哥可厉害了,会那么多的招数,肯求了半天,才答应每天教他五招……也难怪,那时哥哥上学路上总是跟邻村的孩子打架,他获胜的机会却是很少,这次忽然碰到一个高人教他功夫,他当然是要底气十足兴致勃勃。
  大林哥果真厉害,不久就将伙房当厨的帅小伙儿简文打倒了。细究他们干仗的原因,就是大林哥口渴拿着暖水瓶去厨房提茶,简文说这里只供应内部职工茶水不供应技术工。简文一直跟支书解说自己是笑着说的,无非就是跟大林开了一个玩笑,没有不给他茶水的意思。但大林当时就火了,不由分说就拳打脚踢……大林的解说就更进了一层,他说自打进村简文就看不起他,有一次他来打饭,简文正热恋的女友帮着盛了一碗,他还没走出厨房门就听到简文高一声低一声地骂女友真是贱到了极点……
  听完假妮悄悄说大林哥跟简文干仗的事,我也曾一溜烟地跑去现场瞧热闹,只可惜早已散场,伙房里一片狼藉,简文捂着涨红的脸不乏恼羞成怒。他环顾左右,忽地抓起一根烧火棍朝着那个暂新的红茶瓶一棍夯下,只听“嘭”的一声爆响,空的茶瓶立即四迸碎裂,大林哥正站在暖房门口,他大概也听到了那声爆响了:看来小子还欠揍!
  我再没看到简文挨大林哥的揍,反倒是我家哥哥晚饭后再没去大林哥那里学拳脚了,一家人吃过晚饭后也都闲着,因为没得锯沫可装。眼见得由大林哥指导着点进栗木杆上的菌种已长出如白菊般漂亮的木耳,大林哥却很快就离开了,我想他大概是不愿进厨房吃饭,而不吃饭的肚子也实在是饿得难受。后来假妮爹接手了大林哥不再经管的黑黢黢的栗木垛,割下一朵朵黄白不清的木耳,晒干装进透明塑料袋里。都说假妮的那个当过尼姑的娘很能耐,既然能把萝卜拿去城里当辣椒酱,这黄白不分的木耳也一定能卖个大价钱。事实证明假妮家果真发了财,很快就在城里置下一座青砖到底的瓦房。
  闲得无聊时我就看哥哥在空地上翻跟头,他除了翻几个跟头之外,偶尔还会抓耳挠腮温习大林哥曾经教他的那些功夫,只是怎么看也不像打拳倒更像是跳大神,我问他这就是传说中的拳脚功夫么?他很肯定地点点头,说大林哥就是用这样的招式将简文打倒的,你就等着瞧吧,有一天我也会把邻村那些狗崽子打倒的!我有些惶恐,目光游离之际扫向场院那堆早已被割得遍体鳞伤的栗木垛,一种叫不出名字的黑黑黏黏的菌类,倾刻之间将我一颗年少的心顶得生疼。
  
   [ 本帖最后由 非花非雾 于 2012-1-16 19:10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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