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土地很近的幸福之四：父母的果园

父母的果园

作者：曹国魂

我一直羡慕别人家的果园，奢望自己能有一个果园，看见姐姐在春天扎着蝴蝶结，比蜜蜂更早找到花朵。

那时姐姐穿着母亲为她改织的衣裳，上衣盖过她的膝盖，只有裤子看上去和这个有些寒意的春天能够随和些，尤其她的身子，瘦的如同邻居家堆积在门前的杏树枝，显得弱不禁风。

母亲生过二姐后就大病一场，几乎趴不起来了。父亲作为大集体的生产队长，一年到头贫瘠的土地没给他带来幸福，甚至连一点领导的实惠也没获得，哪怕能拿出像样的庄稼也可以偷偷换些零钱，不至于把母亲月子里的病托到第二年立春。

父亲使着借来的毛驴车，每天从家里到三十多里地的县城往回赶。父亲心疼着母亲不说，每天夜里他都坐在毛驴的身边，一边抽烟，拭擦着毛驴湿漉漉的身子。毛驴不时从嘴里发出“吐吐”声，满嘴的草腥味父亲也不躲避，依旧深情的凝视着这头毛色发青老骟驴。

第二天父亲照样早早起来，套上毛驴车。这是他敲响生产队大榆树上的铁轨后才干的活计。他分配好队里整天的人工，交代给队里的会计晚上记好工分，保管员负责把白天翻晒好的籽种装进仓库。而后才去拍我和二姐的头，吩咐我和二姐不要贪睡，要二姐给我把衣服穿好，脸洗净，锅里有小米粥和玉米馒头，一人两个，起来吃一个，剩下的一个装在书包里，中午就不要回来了。

我和二姐迷迷糊糊答应着父亲，脑子里一排排杏花，梨花不停的翻滚，不停的作弄这个阳光的早晨。

有阳光的春天真美，姐姐拉着我的手，我们躲过马家庄子里的大黄狗，其实我们要感谢马家庄子里的大黄狗呢，要不我们也不会绕道穿越队里的果园。

春天的果园静静地，花开的声音似乎能听得见，要不是蜜蜂的叫声，真的能分辨出是哪种杏树上的花在伸懒腰，或者已经从花苞里蹦出来了。新出来的花朵笑盈盈的，就像母亲病愈好了的笑脸。我和姐姐都闻到了满园的花香，但我们不知道是树发出了的还是花朵发出来的。因为母亲每每把我揽在怀里，我都闻见过这样的体香。

姐姐比我大三岁，母亲的病恙还没好转，父亲又突得急病。一家人的日子除了上高中的二哥每周回来打发一下家里狼籍的庭院，屋子里蔓延着浓郁的中药味，我们感觉着舌尖上苦苦的，丝毫没有梦里苹果的味道。

苦日子和少年的岁月一样拖着铅重的步履，在我们幼小的童年里，我们自己或许就是刚刚或者已经开放的花朵，我们在父母的果园里经营者生命的过程，父母顶着冬日凌寒的欺压，北风肆虐的凌辱，他们用单薄的躯体呵护着这些胸前的花朵。花朵天真的梦想甜蜜，梦想墙外自由的草丛，用敌意和鄙视的目光回敬果园的光芒。我们借着父母身体的馨香招引蝴蝶、蜜蜂，带给自己不可一世的乖戾个性。且不知，树木总是希望把每一朵花都撑过自己的头低，让他离地面的距离越来越远，让他们有阳光的生活，接受风雨的洗礼，使之增加身体的厚度和视野的宽度。

渐渐的，我在时间的迷失里展望自家的果园。父亲留给我们兄弟的枣树在大包干按人分配给了左邻右舍，长在田地里苹果园逐渐干枯，逐年被我们兄弟砍来作为冬天炉火的引子。我在父亲去世后的第二年，砍完了最后一颗花红果树。曾几何时，我们兄弟趴在炕上，是母亲顶着雨水兜一襟果子进来，整个秋天，我家的院子、屋里都被母亲渲染得芳香，充盈着果子的香和母亲贴在我们脸颊上的醇。

或许生命就是这样，我们不可能继续精心呵护父母遗留下的许多具有生命的物象。那些遥远而又伸手跟及的记忆对我们或多或少添加了记忆的封面，我们脑海中很容易在舒适的年代删除或者更替一些记忆，比如我们身边的苹果和杏子已经被猕猴桃和香蕉、荔枝和人参果代替了。

尽管如此，我们总是那些踮起脚尖，把花朵送往高度的果园。

2010·2·25凌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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