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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乡村守夜人

2020-09-24叙事散文宋长征
小河里的蛙鸣闪着光芒,每一个有蛙鸣的地方都有一颗星子倒映在水中。起先,是一只,明亮的叫声有些单薄,死死地锁定了那片暮色。向西方极目望去,最后一抹绯红,好像刚刚从一位乡村少女的脸上褪去。夜就妖娆了,少女就有了女人成熟的韵致了,以媚惑的眼神,指

  小河里的蛙鸣闪着光芒,每一个有蛙鸣的地方都有一颗星子倒映在水中。起先,是一只,明亮的叫声有些单薄,死死地锁定了那片暮色。向西方极目望去,最后一抹绯红,好像刚刚从一位乡村少女的脸上褪去。夜就妖娆了,少女就有了女人成熟的韵致了,以媚惑的眼神,指尖抚向黑暗里的树,拂向夜的拐角——关爷守夜的小木屋。蛙鸣在继续,快乐的多重唱此起彼伏,交织成一条声音的彩色丝带,声音的黑色丝绸。声音的帷幕,通天扯地垂挂下来,给蝙蝠黑色的紧身衣又涂上一层妖魅的墨色,宛若上下翩飞的精灵。   这醉人的麦香,关爷禁不住嗅了嗅鼻翼。沆瀣,夜半的微露刚刚开始酝酿,从远处,从低洼的地方,从小河滩上,一层层,一波波,在星光下蠕动,飘浮。关爷的眼神历来很好,尤其在夕阳下沉之后,关爷的眼睛就像点起的一盏马灯,闪烁着犀利的微光。你猜不透他一天到底在想什么,关爷从村子里走出来的时候,往往携带一根木棒。

  ——再早的时候,是猎枪。
  那时关爷还年轻,帮队里守夜,无边的麦田熟了,田野四周顿时亮起无数双眼睛。他们在急促微弱地喘息,前胸贴着后背,肚子里没有一点粮食和油水。大人还好,孩子饿了,哭一阵喊一阵,力气渐渐从体内抽丝剥茧般游离,仿佛死去。拼一拼,人在饥饿的时候,往往不会去衡量所谓的面子与生死,在饥饿面前,生命常常变得不堪一击,如此卑微与渺小。揣一只小口袋,趁着夜色扑落大地,趁着月黑风高,趁着守夜人刚刚打了一个哈欠,撸几把活命的粮食。喊是无济于事的,他们的身手如此敏捷,在麦田里穿梭跳跃。关爷知道,但关爷不想坏了规矩,嗵的一声,猎枪响了,一串彤红的火光映红了乡亲们熟悉的脸庞。都不远,张村,李村,王家庄。关爷听见有人哎呦着顿下身形,撸麦子的人早已作鸟兽散去。后来,关奶嫁给了关爷,一粒霰弹贴着关奶的面颊滑了过去,一条鲜红如蚯蚓的疤痕,从此留在关奶脸上。原来,男人死了,她不肯眼睁睁看着唯一的儿子也活活饿死,于是装下了熊心豹胆,去田里偷麦。关爷常常抚摸关奶脸那条上鳗鱼一样游动的疤痕,说多好的一张脸蛋,毁了毁了,全毁在我的手里。关奶倒是默然无语,看着这个肤色黑红的汉子。是他,延续了她的活路,柴米油盐,总是趁着漆黑的夜色轻车熟路。关爷把猎枪撅了。挂在村子里老屋的土墙上。关爷拎着一根木棒,不过是做做样子,吓唬在麦田里骚情的野狗。   小木屋,一只远年的马灯挂在屋檐下,在夜风中摇曳,散发着橘红色的微光。   夜色永远是一个谜,或者是一个永远走不到尽头的迷宫。人一出生,就开始在祖母母亲的单纯话语权里生存,月亮就是月宫,冷寒,但有一个美貌姣好的女子,嫦娥。有一棵树,桂花树,桂花树下有一眼石臼。石臼旁边永远有一只小白兔,日夜舂米不停。我则习惯把小白兔的形象想象成一个人,和嫦娥一样姣好的女子,只不过因为劳作,比嫦娥更显得充满活力和烟火气息。天是一张漫无边际的大锅盖,地是一口熬煮日月的大铁锅,人生下来就是用来熬煮的,把筋骨熬炼得铁一样坚硬,把血肉凝成泥土的一部分,和野草一样枯萎,和庄稼一样从青嫩走向成熟。星星是永恒的航灯,在这个迷宫一样的夜里,唯有星辰是观望的智者,看着你追逐奔跑,看着你把财富滚雪球般越滚越大,心力却越来越憔悴。看着你老,看着你最后一次走向宽阔无垠的大地和无边的暗夜,在寂寞中垂垂老矣。至于有没有走出夜的迷宫,只有自己知道。   关爷的小木屋建在田野最高的地方,这样,一只老迈的马灯眼就能照亮每一个路口。夜色中,有归家的人,沧桑的喘息和踉跄的步伐,踩得关爷的心口发疼,到底为了什么让人们远赴异地他乡,等花白了胡子和鬓发,眉眼结满了秋霜,还要固执地风尘仆仆地归来。叶落归根啊,一杯酽茶让归乡者的心里渐生暖意,觉得故乡的夜才是真正的夜,沉静的夜,一抬眼一伸手就能触摸到夜的质感的夜。握在手心,糯糯的,软软的;舔在舌尖,苦苦的,涩涩的,甜甜的。夜色中的归鸟,翅膀像一阵风,栖在刺槐树的枝桠上,这样的夜里,关爷往往无寐。他怕一只鸟不熟悉他乡的枝桠,在梦里跌落在地。那条老迈的狗,也显得极有耐心,多年的田园生活,已经让一只狗有了自己的看法,饿了,粮食饼子一样可以充饥,没有必要撵着一只可怜的野兔,几只孱弱的鹌鹑,在麦田里疯跑。   多年以来,关爷的脚谙熟了田野上的每条阡陌,每个路口,每棵树,每一块麦田。关爷知道自己就是为田野而生的,他的脚板只有踏在泥土上,才觉得惬意,他的粗糙的手掌,只有在抚摸一株麦子时,才细腻温情,他的眼神,越老越觉得能洞穿缭绕的夜雾,抵达田野的每个角落。.   田野是众生的家园。哪只兔子老了,眼神哀哀,一步一回头向远方走去,关爷知道,一只兔子的宿命就是奔向泥土,奔向无声无息的死亡。哪只野兔怀胎分娩,关爷会拨开浓浓的雾,趁野兔还未到家之前,送上一把青青的麦苗。野雉,好看的羽翎在黎明时展开飞翔,他们并不走远,从这一片草窠到那一堆草垛,筑窝,下蛋,孵化儿女,青青的麦田里才显得充满生机。那些灰的青的蚱蜢,关爷像孩子一样捉进笼子,看它们静静吃草,有一种情愫在心底暗生,也许关爷并不知道,那就是流溢的诗情,涌动的诗情,无可释放,只能站在木屋的屋顶上,像荒野中的一匹狼,对着星空嚎叫。   这个时候我想起一个老人,像土地那样沧桑的脸上,沟壑纵横,胡须像一面在田野上飘舞的旗帜。托尔斯泰,一生著述无数,诗情流光溢彩。一个有显赫身家的伯爵,最后的身影总是频繁出现在农庄,田野与收获的大地上。他的灵魂日渐朝向大地匍匐,他的身影日渐长成田野上枝繁叶茂的一棵树,他的影响,逐渐波及到名字叫契科夫,屠格涅夫这些伟大的人物身上,尽管他们的名气不足以掩饰这位世纪老人的钻石之光。青草,田野,跳跃的火焰,澎湃的思想之源,却一直在荫蔽着我们孤单的灵魂。   呵,我竟是有些臆想了,我们的关爷不过是作为一个单纯的守夜人,出现在麦浪起伏的田野。他只会暗暗记下时令游走的路经,指尖在磨亮的镰刀的青锋上,轻轻一弹,麦子熟了。

  ——守望麦田的人是幸福的人,是大地质朴的孩子。   记得最后一次走过田野上那座简陋的木屋,我的内心一派澄澈与顿悟。守望,远远比攫获更加优雅与从容,思想的欲念不是太多而是太少,执著如夜色中一枝朝向天空的枝桠,知道远方的所在,却只用血脉去探知泥土深层的哲思,   夜色中,谁还在坚守?仔细聆听远处的蛙鸣与蝉声,是不是有一缕季节的风拂过田野。金黄的麦浪起伏,我所轻叩的,不过是一扇存在已久的时间之门。关爷,才是夜色中的执著守门人。
[ 本帖最后由 宋长征 于 2012-2-16 13:29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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