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的寓意

再一次站上那段残存的古城墙，目光沿着春色涂染的山脉搜寻新的景致，偶然于绿树和山花烂漫的间隙里发现了出乎预料的惊喜——那是一株株挺秀挺拔的梧桐，正把一束束怒放的花朵举上枝端，为这个即将落幕的阳春增添着多彩与绚丽……
闯入我视域的梧桐，是平平常常的树。在我人生所经历的路上，处处都能找到它们站立的身影。初春发芽，初夏开花，秋季结籽，穿越在时光设置的既定的轨迹上。而冬天丢弃一切琐碎的休眠，是在主干中镂刻生命年轮的日子。再去欣赏，开放的桐花，形似小小喇叭，内含馥郁香味，像随时准备播报令人振奋的消息。花色浅粉，是在乳白色中点入几滴桃红，纯净而亮丽。而心形的绿叶，大的胜过莲荷，小的宛如铜钱，总是绿意盎然。它挺秀的身材，在众多树木中高出一筹。这些元素，组合成让人打心眼里敬佩的梧桐。因而，赞美它，是我最乐意做的事情。
对于梧桐，我的理解和体认仅限于惯常所见，只知晓它喜欢生长在温暖湿润的地域，也能经受严寒、干旱和土质贫瘠的考验，更能在沙土和戈壁滩上安家立户。更深层的解读，便是从“栽下梧桐树，引来金凤凰”得来。由于它高大魁梧，树干无节，向上直升，冠盖如伞，气势昂扬；树皮平滑，树叶浓密，树荫婆娑，清雅洁净，博得了人们的赞赏，又赢得像诗仙李白“宁知鸾凤意，远托椅桐前”那样的感怀。
其实，梧桐在表象上引人注目外，还有更多鲜为人知的内涵。礼氏物语载一趣说：梧桐能“知闰”、“知秋”。说是梧桐每条枝上，平年生12叶，一边各有6叶，而闰年则生13枚。这种巧合演绎出的规律，我没有验证过真实可信度。而“知秋”却是众人皆知的现象。“梧桐一叶落，天下皆知秋”本身就蕴藏着哲理。虽然梧桐何时诞生无法追溯，可从先秦经典《诗经》的“凤凰鸣矣，于彼高岗。梧桐生矣，于彼朝阳”，就知夏末周初梧桐已经备受礼遇。其后的《尚书》《庄子》《吕氏春秋》《西京杂记》《齐民要术》《隋唐嘉话》以及宋、元、明、清等朝的诗词歌赋，有诸多与梧桐有关的佳作名篇。而新疆的梧桐，据说是从佛国印度引进的。伊斯兰教信徒，还把梧桐视为“圣树”。寻常百姓家在房前屋后栽种，大抵缘于梧桐是祥瑞的象征，也暗含着对蒸蒸日上生活的向往与期盼。
我的潜意识里，梧桐象征高洁美好的人格品质。这不难理解。或许，庄子《秋水》“夫鹓鶵发于南海，而飞于北海，非梧桐不止”是一个诗意的佐证。然而，梧桐也是古诗词表达孤独忧愁、离情别绪的意象。李煜曾在《相见欢》中以“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锁清秋”之句，抒发亡国后幽居在冷清深院的落魄情状。无需更多语言，一个“锁”字饱含了多少难以剪断的苦愁与幽怨。不知那些曾经亲见“君主成囚”的梧桐，如何测度和感知李煜弥留之际的心绪，而每一位读者从中破解出的是成堆的感叹与遗憾。女词人李清照一阕《声声慢》，“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挥洒在历史册页中的泪痕，又敲击出多少向善的心灵的悲悯和惋惜。面对丈夫去世，遭受国破家亡，青莲居士的离情别绪已经渗入骨髓，梧桐的忧伤和悲情又久久萦绕于灵魂的领地……在这里，梧桐权且充当着陪伴他们悲喜的“路人”。
让我更为震撼的是，梧桐还是把爱情看作比生命更重要的树种。三十年前，父亲在院边栽了三棵梧桐树苗。上世纪八十年代，树干已有一人环抱那么粗了。在修路时，一棵被砍倒了。几年后，和四叔分家，两棵树各有了归属。这两棵，一南一北，相望而生，发芽、开花、结籽、落叶，并没有什么变故，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再后来，四叔把属于他家的那棵用斧子放倒了，由于木质松软，打不成家具，卖给了做棺材的人。我家的那棵，尽管立在我们的呵护里，还是无端的枝叶渐疏，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样。是不是生病了？可没发现目光犀利的啄木鸟前来拯救。次年，它没有萌发新叶，开花和结籽的生命历程于此戛然而止。我还是对它心存幻想，说不定能扭转生命垂危的局势，获得“枯木逢春”的转机。可是，我的猜测只有悬念，没有了下文。当它们被人们判了死刑后，也就迎来了砍伐的厄运。假如不是从传说上找到依据，我是永远也弄不清这棵树真正的死因的。或许谁都不相信，它竟然是为了爱情“自杀”的。据说，梧是雄树，桐是雌树，它们同长同老，同生同死。我恍然醒悟，梧桐对爱情是这样的忠贞不渝，这远远超越了灵长目的人类。不用质疑，那棵先被砍倒的梧桐死了，活着的那棵紧跟着放弃了生的信念，以自我死亡的方式追随而去，成了终身不离不弃爱情的印证。原来，那棵树当时得的是一种无药可治的“心病”啊！病因思念而生，又因此病无有良方祛除，只有走上郁郁而终的悲剧终结。也难怪，唐代诗人孟郊《烈女操》有“梧桐相待老，鸳鸯会双死”的表述。说不定，孟郊早就破解了梧桐这一爱情观。从那俩棵梧桐身上，能找到的是对纯真爱情的坚守，这是我起初未曾预料到的。而梧桐的对爱的忠贞，难道不是人类应该看重的一堂思想教育课吗？
有这么多寓意的梧桐，我又能怎样忽视它的存在，并投注更多的仰望和崇敬呢？对于梧桐，我还须破译出更多的密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