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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原创] 我心悲凉

2022-01-12叙事散文江湖一刀
课间休息时,我正站在教室外走廊上,看楼下花园里渐浓的春意。班里一个男孩悄没声走过来,怯怯地叫了一声“谢老师”,递给我一封信,然后,一言不发地,就转身走掉了——信封得很严实,封皮上只有四个字:谢老师收。以为是学生们给我的意见或建议,心里由不住……
  课间休息时,我正站在教室外走廊上,看楼下花园里渐浓的春意。班里一个男孩悄没声走过来,怯怯地叫了一声“谢老师”,递给我一封信,然后,一言不发地,就转身走掉了——信封得很严实,封皮上只有四个字:谢老师收。以为是学生们给我的意见或建议,心里由不住微微一顿。拆信的当儿,便一边反省着自己近来的言行举止,一边疑疑惑惑地猜测着可能的内容。   我始终没想到,那会是一封沉重得让我莫名地伤感、悲凉的信。   写信的,是一个我不认识的女孩。叫曾红艳。她曾是这个年级的学生,在我不曾任课的那个班,读了一学期书,现在已经辍学,在城边一家小店里帮工。她说,因为性格内向,不爱与人接触,她原本也不认识我的,只是听同学讲起我喜欢写作,心地善良,乐于助人,觉得我可能会帮她的忙,因此贸然写信来向我求助。   女孩的字迹,算不得工整,但每一字,每一句,都仿佛浸着泪,蘸着血,让人感觉到灼烫和眩晕。她说,她出生在一个不幸的家庭里,父母关系一直不好,七岁时父亲又自尽身亡,丢下个四岁的弟弟,和将近七十岁的奶奶。母亲改过嫁,也不如意,日子却越过越艰难。尽管如此,她还是“发奋读书,想寻找一个美好的前途”。   在那封长长的信中,她伤心地细述了这其间的艰辛。她说:“初中时,别的同学每顿吃大米饭,吃买来的鲜菜,偶尔吃一点油浸过的盐菜;我呢,每天都吃和了玉米面蒸的‘炒炒饭’,只有少许油的干盐菜。实在吃不下了,下一顿便蒸上一饭盒米汤混在里面吃。有的同学问起我,我便难为情地笑着说,我生来就不喜欢吃米,吃鲜菜,吃了便要反胃,想吐……尽管如此,我的成绩却仍名列前茅。不是我聪明,而是我知道自己笨,便花了别人几倍的时间。每晚一点就起来,到厕所看书(我们那儿厕所晚上不熄灯),到五点再回寝室睡一会儿,然后和大家一起起床。”   看得出,这是一个要强的女孩。通过自己的努力,她考上了高中。可是,“高中的学费更是吓人。我吃不饱,穿不暖,挺着上课。我开始头痛,头昏,上课走神,发呆,怎么也学不进,有时上课就站着,跪着……有时我抡起拳头打我的脑袋,有时在墙上抨(碰)我的脑袋,我无比怨恨自己的脑袋。这样一来,我的成绩简直差的没法说了。”她说,在这期间,学校也曾给过她一些帮助,但实在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最终,她还是伤心地辍学了。“我含着泪,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学校。在车上,我望着搬走的东西,眼泪止不住地流,也不管别人是看见还是没看见。”   这样的事,我经见了很多。忝列人师这些年,我曾不止一次地看到,一个个学生伤心地离开自己的教室,离开自己的同学和师友,辍学回家。而其原因,多半是由于“穷”。我所在的这山区县,幅员虽然辽阔,经济却很滞后。学费高昂,来自农村的学生又多,常常是教着教着,教室里就又多出了几个空位。以我现在这两个班来说,刚开学时是105人,这学期报名,便连100人也不到了。高中不是义务教育,我又没当班主任,空发一阵感叹后,渐渐的,也就淡忘了那些曾经称我为老师的孩子。   但这一次,面对这女孩饱含血泪的来信,我恐怕永远也无法淡忘了。   有许多年了,关于农村,关于农民,充斥于新闻媒体,为人们所津津乐道的,似乎都是些欢欣鼓舞的消息:农民装电话了,农民买轿车了,农民包飞机旅行了,农民雇大学生当秘书了。给人感觉,农民富裕了,达到甚至超过“小康”了。我家在农村,知道些实际的情形。倘亲见还不足为证,只需看看每年春节前后,那一拨儿一拨儿外出打工的农民,便可知道究竟。他们那简陋的行囊,寒伧的衣着,委琐的神情,再怎么看,也看不出装电话、买轿车、包飞机、雇秘书那种“有钱的主儿”的样子。说句不嫌丢人现眼的话,我工作已近十年,三个妹妹在外面打工,可是最近,我的母亲,已经五十多岁的母亲,也毅然绝然地撇下年迈的父亲,到城里打工去了。“青壮打工去,种田童媪叟”,这句篡改自彭老总的诗,可为今日农村现状的写照。   这种情形下的农村教育,自然不可乐观。去年的教育热点是“高校扩招”,今年则是“中小学减负”。这些举措,好固然好,可惜仅着眼城市,于农村教育没多少关联。“扩招”的实质,说穿了就是花钱读书,花大钱读大学。这对读完中小学尚觉吃力的农村孩子来说,有多大意义?去年我带毕业班,和不少家长谈到扩招,他们唯一的感叹就是:“农村的娃儿,这下咋读得起书哦!”有人甚至说:“国家要拉动‘内需’,这倒好,先把我们给拉得‘内虚’了!”再说“减负”。这一措施,最先是为农民着想的,可落实的情况呢?减来减去,农民的负担依然沉重无比!农民负担没能减掉,学生负担又从何减起?农村的孩子,谁不希望一天当作两天用,以便考试时多挣些分数,升学时少花些钱,他们哪有什么心思去“减负”呢?   在那封信的最后,女孩说她“想在文学上发展”。“尽管我现在不行,但我相信,通过努力,我一定能写出好文章的。我需要别人的帮助,我多么希望你能给我指导。谢老师,我请求你不要拒绝我,好吗?”言之谆谆切切,我实在无法也不忍拒绝。从落款看,信是4月6日写好的,到11日才托人转交。在写好信后,她是经过了怎样的犹豫和迟疑呵。以她的内向性格,在迈出这一步时,应该是鼓了多大的劲呵。可怜的女孩,在她心里,或许是将我看成最后的“稻草”了。所以,看完信后,我就决定要尽快地去看她,尽自己最大的努力,给她安慰,给她鼓励。   但我实在不知道,我究竟能给她提供怎样的“帮助”。资助她继续读书么,说实话,我自己都还是“泥菩萨”,哪有能力帮她“过河”。而且,就算她能勉强读完高中,却考不上大学,又该怎样?就算侥幸考上了大学,她又怎样才能捱完那漫长的三年或四年?以她的家庭背景,大学毕业后,她又怎样才能找到工作?——那么,真的引导她“在文学上发展”么?文学的艰辛、苦楚姑且不说,我自己都还在黑暗中摸索,又哪有能力去“指导”她?也许,经过努力,她确实能够写出一两篇“好文章”,可那又能怎么样呢?在今天这个时代,文学虽不说文钱不值,但对大多数人而言,也实在只能以之为爱好和消遣,而绝对无法当成谋生的手段。   可是,面对她迫切的期求,面对那满含希望的眼睛,我又该怎样说呢?——想到这些,想到像她这样的悲剧,不知已发生过多少,也不知还将发生多少,而自己竟无能为力,说实话,我不禁满怀伤感。而想到这些伤感的文字,或许并不能见容于时宜,甚至可能给自己带来麻烦,我的内心,又是怎样的哀戚和悲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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