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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洗澡

2020-09-24叙事散文贺蓝
我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的接触一具如此衰老的躯体。炙热的聚光灯下,我穿着一件纯棉的睡裙,额头上马上沁满了汗珠,紧接着浑身燥热,呼吸困难。我不是一个爱出汗的人,再热的天气,我也只是浑身泛潮而已。而今天,我全身很快就湿淋淋的。她就坐在我的视线的下方
  我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的接触一具如此衰老的躯体。炙热的聚光灯下,我穿着一件纯棉的睡裙,额头上马上沁满了汗珠,紧接着浑身燥热,呼吸困难。我不是一个爱出汗的人,再热的天气,我也只是浑身泛潮而已。而今天,我全身很快就湿淋淋的。她就坐在我的视线的下方,一股子难闻的臊臭气冲着我而来,我皱紧眉头,强忍着这难闻的气味,我想出去带上口罩,但是,浴室这么高的温度,又封闭,如果再带上口罩,我保不住会晕过去。只好坚持。 我的双手在这个花白头发的脑袋上揉搓着,头发见水以后,头皮暴露出来,这个头看起来像是一枚煮熟的粉红色的鸭蛋,嫩嫩的让人心生爱怜,而我此刻,心里生出的却不是爱怜之情,更多的是一种怜悯之感,一种复杂之情。 我手底下那颗脑袋却不满意我的温柔的揉搓,她含混不清的一直说:“使...点...劲...再使..点劲,头皮痒啊,就这里,唔唔。”她满意我搓准了地方,于是声音更加的模糊。哼哼唧唧的呻吟起来。可是我实在不忍心这么用劲。 终于头发洗干净了,我拿起热水龙头调试水温,好半天才调到令手下那颗头颅满意的温度,哗啦啦水冲下去,头皮愈发的看着粉红嫩白,水顺着肩膀流下去,我看见水花泛起的地方,皮肤还很白嫩,不仔细看,还以为是一个正值好年华的女人呢。只是那肩胛骨瘦的可怜,缩成了一副骨架。白嫩的皮肤挂在骨架的上面。 我顺手拿起一个干爽的毛巾,忙递给她,她胡乱的擦干脸,一张满是满菊花状皱纹的脸,在热腾腾的浴室里,像是才盛开的白菊花。 我示意她站起来,可是她站不起来,摇摇晃晃的我忙伸手拉住她瘦骨嶙峋的胳臂,没想到她这么瘦啊,一双手就显得很大,骨节粗大。我拉起她来,扶她站好了姿势,然后开始给她搓身上的每一处。可是,马上我就发现,没办法下手搓,因为她的皮肤松垮垮的吊在身上,极薄嫩,我一搓,皮肤立刻滑动起来,来回的窜,而且,稍一用劲,皮肤变得通红,好像要渗出血来,这让我为难,不知怎么下手,而她,微闭着眼睛口齿不清的催促我:“搓,搓,痒的很。后背,后背。”我把手移至后背,发现这后背布满了瘊子,有的甚至凸出皮肤很高,我须得绕过这些星星点点的瘊子,万一搓破了它们怎么办?好不容易搓好了后背,然后我和她站个面对面,我比她高出了许多,俯视她,她像是落败的枯叶,在风里摇摇欲坠,她已经佝偻了。 “搓前面吧。”我对她说,她仍然闭着眼睛。嘴里哼哼的答应着。我拿着毛巾找位置,前胸几乎没有肉,两只乳房掉在肚腹那里,就像是两个瘪了的纸袋子,轻轻的一提,只是提起了一层皮而已。我轻轻的将两只干瘪的乳房托起,擦拭经常被乳房挡住下面的部位,这两只乳房可能这辈子就没有穿过乳罩,即使是原始的那种布做的简易乳罩。擦到这里,我心里有一阵异样的感觉,小时候我叼着它吃过吗?记得她说过,几个孩子奶都不够吃,靠吃面糊糊和不多的奶粉养大了几个孩子。我吃到过吗?我想张嘴问,迟疑一下,我顿住了,还是没问。我不习惯这样,从小就这样,不亲近,却相互惦记的厉害,嘴说话很硬,但是,行动很绵软,经常心揪成一团,话语却不依不饶,让她干这个干那个,全部要按我的生活习惯,讲究很多,她很不习惯,总是和我争争吵吵的,总是,最后她让步于我。嘟嘟囔囔的从我身边走开。这个世界上,唯一不能够战胜的就是自己的孩子,这句话不知在哪里看到过。我坚信。 松开两只干瘪的乳房,它们哗啦就掉下去了,一点点弹性也没有。然后,我接着擦洗肚腩处,同样的松垮垮,一堆肉皮悬在那里,肚子是完整的,身上也是完整的,这具身体,很幸运这辈子没有得过大病,看不见一点点的伤口,而且,现在看起来这么一个丑陋的肚子里,竟然不屈不饶的生出了六个孩子,而且全部顺产,而且,一辈子,没有得过妇科病。如今它看起来那么的孱弱,可是,当年的坚强令人敬佩,六个孩子全部健康成长,和这个衰老的身体有着极大的关系。我想若干年后的我,是不是也是这个样子,苍老的令人心碎,没有一丝一毫的希望,或者就是一天天的向这样的一个状态发展吗? 悲哀之心,怜悯之情笼罩我的心头。我浑身是汗,却鼻头发紧,在雾气腾腾的浴室里,脸上满是水珠,我从不流汗啊,也许真的是热了,我自嘲的想,努力的将自己的思绪打乱,努力的不去想这令人绝望的悲情人生。

  低下头,印入眼帘的是两条寡瘦的腿。年轻的时候,这必是两条美丽的腿,如今看,仍很笔直,小腿细润,和我的,和我的姐妹们的都一样。肌肤一样的是白嫩的,真的很奇怪,这样的年纪,竟然有很好的皮肤,不是我想象的老人的那种想老树皮一样粗糙的皮肤。但是,这两只腿太细了,细的我都担心是否能支撑起这副躯体。两只脚的五个脚趾,由于怕摔倒而紧紧的扣在鞋底上,很用力。我想,一日三餐的饭菜,可能都被消耗在这些本能的防卫上了。小心翼翼的迈步,不能自控的大小便,紧紧的抓住人的手,死命的抓住每一个路过身边的物件,跟蹒跚学步的婴儿一样。 用毛巾抹上沐浴液,从头到脚的涂满她的全身,她乖乖的伸开胳膊,闭着眼睛,任我摆布,这使我想起来我的孩子小的时候就这种样子,喜欢被人摩挲。 套上红色的保暖内衣裤,再穿上红色的棉睡衣,她一脸的安闲,神态似乎还有些喜悦,此刻,似乎她忘记了一切,比如最近的忘性很大,她很担心,是不是她的身体出问题了,她害怕死亡,恐惧末日将要到来的日子。她从来都不去想有关死亡的事情,她还有很长远的考虑,而且,从来不交代后事,她一直觉得死亡离她还很遥远。 于是,为她这么似乎是很乐观的活法,我时常感到的怜悯和不忍,我就想怎么能够让她多活上一些日子,哪怕是我看来是很不屑的日子,贫困,粗吝,低贱,卑微,磕磕碰碰。

脸儿红扑扑的她坐在那里伸过手,我帮她剪指甲,抓住这只手,我才发现,也许是热气的缘故,她的两只手被熏的五指修长红润,我的手指,她的手指,交缠在一起,都分不出来谁是谁的,真是很相像,这么多年,我终于发现了我和她还有如此相像的地方,只是,她的指甲要比我的厚很多,手掌也要比我厚粗一些,这证明了她的一生比我吃过的苦头要多很多。我有些感慨,捏紧了那只手,然后再换另一只手,还有脚,挨个儿剪完指甲,她心满意足的回到她的小床上,我再来收拾她换下的衣物。洗净,搭好,晾干。 她来我这里,说过这么一句话,我来你这里是来活命。当时,我气愤难忍,毫不留情的训斥她:“怎么这么讲话,难道谁不让你活命了?”我终于明白,她是在最近的日子里,身体的不适,让她感到了死亡似乎离自己不远。于是,生出了逃命之感,可是,当时,我却不能明白。 我心里终于狠狠的疼了一下。我开始改变战略,哪怕是恶狠狠的,也要让她明白,怎么才能活的更长一些,哪怕她不明白,我也得让她尽可能在这个社会多多的看些时候。托词多了,为此,可以晚些时候去上班,早些回家来忙碌饭菜,一日三餐严格定量定食,用药分明,间隔多久吃什么样的药,坚持每周洗澡,每天烫脚,每时洗手,而且站在一旁监视她是否按照我的要求。太阳好的时候领她出去走,专拣有太阳的地方转圈子,我背着手,跟在她的身后帮她数步子,阳光下,一高一矮,两个人的影子拉的都很长。一阵微风飘过,她吓得忙捂住口鼻,生怕着风生病,我便板着脸说:“这么点风怕什么?以后咱们还要多见风雨呢,这样身体才会更棒。”她听后忙点头,还将身子挺得更直一些。 脸上依旧的严肃,鲜少给她笑脸,怕她见了笑脸坏了规矩,其实和孩子一模一样的她,已经没有了大人的尊严,严格的爱护和管理,她反倒很受用。我如今就是她的靠山,是她仰望着的希望,她的生命就系在我的身上,我须得表现出来我的强大和厉害,要给她以力量和能量,让她真真的能够将生命,活的长一些,再长一些,更长一些。 所以觉得,岁月,改变容颜的同时,把我们的感觉磨的没有了滋味,这是最令人无奈的事情,也是,所谓人的老去,其实是心情渐变的晦暗一个过程,最后,生命消失,这是人类得以存活却最后消亡的最大悲剧。有时候想,既然从生下来起,就要面对一天天走向死亡的可怕结局,还不如不来到人间的好。 目睹她一天天的变化,一天天的老去,尽管我可以挽住她老去的时间,使这个时间变得缓慢,而终不能挽住那个事实,终将她要离开这个世界,离开所有的人,这是她所不愿意的,也是所有人不能够面对的事实。但我还是要全力的挽救这个结果。当我目睹这个事实,体会个中滋味时,其实也是对我自己的一个救赎,是对我自己在一个漫长人生当中的一个渐悟的过程,如何一步步的将生命走道尽头,如何,安闲的离开这个人世,毫无痛苦。

当人们只剩下仅仅活着这样一个生活状态时,那真的是一个很无奈的情形。喂养着这样一个老孩童,日光渐渐薄暮了的老孩童,渐渐的没有了知觉的浑沌着的老孩童,明白养着她,爱护着她,是为了她人生最后的日子能够舒心些,其实,舒心是为了我们自己,我们能够日后安心。这样的一个老孩童,一个知道了没有任何希望的老孩童,她哪里谈得上舒心啊,我觉得,这样的一天天的日子,天天日日的生活在死亡威逼着的恐惧的日子里,其实和在地狱里没什么分别。对她好,只是对她的一种安慰罢了,只是为了让她最后的日子,能够表面上的好一些。仅此而已啊。 说到这里,我无语了。我还能做些什么呢?做什么才能够挽救她,救她长命百岁不死?只有这样,才能让她心满意足啊。我什么都能给她,可就是这个我任有多大能耐也给不了她呀。 我心里充满了爱恨情仇.......。她的这个希望可是难倒我了。如今,她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我这里,可不,我这里真是她逃命的场所哩。我再次的无语!五内如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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