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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原创] 铁匠铺

2022-01-12抒情散文江南
铁匠铺傍晚,炊烟在各家的房顶上徐徐升起。如果有风,会呈现90°到45°的角。时光走到暮晚时分,大多是没有风的。炊烟像一条白色的蛇扭动、蜿蜒,向天空攀去。谁都看出它的努力,但仿佛是个宿命,它永远达不到盼望中的高度,不可避免最后的结局——弥散,……
                铁匠铺
  傍晚,炊烟在各家的房顶上徐徐升起。如果有风,会呈现90°到45°的角。时光走到暮晚时分,大多是没有风的。炊烟像一条白色的蛇扭动、蜿蜒,向天空攀去。谁都看出它的努力,但仿佛是个宿命,它永远达不到盼望中的高度,不可避免最后的结局——弥散,隐身在越来越沉的暮色中。那时,我不知道于何处学到一首诗: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炊烟消失了,但是它的味道,那种家的味道,分解成小小的颗粒,漂浮在空气中。我贪婪的吮吸着,就像一个有着多年鸦片史的人,它能缓解我莫名的伤痛。   夜慢慢地卷起了它八爪鱼一样的触须。于是,青砖平顶的房子被吞没,只有一个轮廓,面无表情地排列在某条规定的阵列中。昏黄的电灯逐渐从各个小院中亮起,宛如野外的萤火虫,微弱的光线,冲破布满了斑点的玻璃。此时,天地像是一个深谷,我站在其间,心中有无法说出的忧伤。尽管那时不知道忧伤为何物,因何忧伤。   幽暗的夜色中,铁匠铺像是一面猎猎的旗帜,鲜红的摇摆在人们的视线中。火焰在风箱的喘息和节奏中跳舞,甩着纷乱的长发,凄美而决绝。无数的火星蹦跳出来,落在旁边的地上,苟延残喘一会儿,就寂灭了,黑色的颗粒还留有着温度。铁匠从炉火中取出铁器,它发着暗哑的光,像一个被控制了的汉子,手脚被缚,拼劲全力挣脱,愤怒、羞辱和体能的丧失让他满脸通红。我听到犹如战场上的那种嘶喊。鲜衣怒马。尘埃飞腾的疆场,白衣将军手挥兵器,双腿拍击着坐骑,眼睛如火,直刺向敌人。铁匠铺是暗淡了的战场,它隐退在小小的村落里,在生活必需品和劳作工具中,寻找自己卑微又不可替代的价值。镰刀、锄头、铁钩、锅铲、长钉,还有马蹄跌。乌黑的身子不动声色地躺在铁匠铺的某个角落,对于命运的安排,于它们脸上看不出任何你想知道的答案。或许,它们已然习惯如此平静地接受一切,然后等待重新站在另一个舞台上。   我很想多说说留在我记忆中的铁匠铺。铁匠铺的主人王姓,但是远近的村人都喊他:马蹄子。懵懂的岁月当然不懂这名字因何而来。只是知道他的铁匠铺是村庄的一个标志。其一,铺子位于村子中心的主干道;其二,铺子前面有一块空地。很多村人相约去办事时,留下的地点就是那里。这边喊一句:喂,过晌在马蹄子那碰头啊。那边应一声:好的,准点儿。一些调皮的尕小子们挑战闹事,也多半把地点选在此地。“有种放学去马蹄子那!”“尿性,还怕你了,谁不去谁不是他妈养的。”马蹄子的铁匠铺除了以上功能,还是聚会闲聊的场所。随便摸一块砖头,竖着放在地上,屁股撂在上方,开始天南地北、谈古论今。其实,也不过是有限的那点由头。信息闭塞的农村,无法得知世界大事。聊到几分钟之后,就会放下显摆的架势,开始形而下的谈资:董家的媳妇和邵家的老几好上了,被媳妇捉奸在床;方家儿媳妇把婆婆赶了出来;牛家的大小子去海边赶潮,被海水带走了。一番添枝加叶、口水飞溅之后,便拍拍屁股相继离开。   后来我听父亲说,铁匠之所以人送“马蹄子”的外号,是因他脸上的一块疤。得知这个原由,我放下饭碗跑去铁匠铺仔细而认真地证实了一把。果然,铁匠右脸上有一块马蹄形状的疤痕。他年青时给马换掌(就是马的蹄子换马蹄铁),没等马蹄铁完全冷却下来,他拉住那匹白色的高头大马的后蹄,便钉了上去。结果——马因疼痛报复性的一蹬后腿,把脚印留在了铁匠的右脸上,幸亏没有踢到眼睛。从那以后,铁匠给人打马蹄铁,但是不给换。概是留下了心理阴影,有障碍了。   铁匠有一儿一女。女儿上学,儿子跟着铁匠打铁。热烈燃烧的火炉旁,铁匠被照耀的像只火鸟。火苗像蟒蛇的舌头,灵活而迅猛,在有限的高度内舔来舔去。随着风箱的拉动,火明明灭灭,铁匠的脸也忽明忽暗。他赤裸着上半身,黝黑的肌肤,胳膊浑圆,大滴大滴的汗水顺着脊背滑落下来。他同样黝黑的手中握着铁钳,把铁器从火炉中夹起,放置在铁砧上,开始敲敲打打。大锤抡起在空中画下饱满的弧线,落到铁器上是震人心魄的声音。咣当——咣当——咣当。咣当咣当咣当。咣当咣当咣当咣当。咣当咣当咣当咣当咣当——节奏和韵律的美在他的敲打中完美体现。   铁匠的儿子举着比他小一些的铁锤,在另一侧捶打,应和着他父亲的节奏。铁器在铁匠的铁锤下面开始变形,依照铁匠心目中的图形出现。铁匠左手不停地翻动铁钳,右手有条不紊地敲打。大锤。小锤。大锤。小锤。咣当。咣当。咣当咣当。咣当咣当。铁匠再一次把铁器塞入火炉中,擦把汗,喝口水。取出来,耐心地敲打,每一次铁锤的落点都是心中想要的地方,丝毫没有误差。他像是一个命中高手,在俯视的角度开始不厌其烦地射击。终于铁器成型了,铁匠用铁钳夹住铁器上下检查一边,然后放在旁边铁皮桶内的水中。嗞。嗞嗞。嗞嗞嗞嗞嗞——一阵白烟和刺鼻的味道过后,铁匠夹出铁器,随手扔到一个角落,接着下一个的锤炼。   铁匠的儿子并未被炉火熏黑,相反异乎寻常的白净。我很诧异他放弃上学的机会,在铁匠铺——这个一年四季都保持高温的地方,释放他青春的能量。后来,我看到他倒在铁匠铺后面的厕所过道上。四肢蜷缩在一起,剧烈抖动,颈部僵硬,口吐白沫。我以为他吃了有毒的东西,要死了。拼命地绕到铁匠铺对铁匠说:小铁匠吐沫了。   铁匠扔下手中的家什奔向他儿子。掐着人中,往他嘴里胡乱塞了一把柴禾。闻讯的人赶来帮忙,揉手的,揉脚的,慢慢小铁匠的身体柔软了一些。铁匠把儿子抱在怀里回家了。这就是小铁匠不能上学的原因吧。他能把一块铁锤炼成另一个样子,让刚硬的东西在他手下屈服,但是他无法让肉体中病毒的火苗寂灭。他随时迎接着它们的肆虐,并且自己没有办法选择一个合适的地方与时间。后来,别人告诉我,羊癫疯如果不被及时发现会死人的——咬断舌头,或者窒息而死。我也算是救了他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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