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散文网

您现在的位置是:首页 > 散文阅读 > 叙事散文

叙事散文

回望

2020-09-24叙事散文杯酒
回望一娘说:大中午的,太阳毒,别想着出去,安心在家里睡个午觉。我随口应声好,在娘身边躺了下去。屋外静悄悄的,但我知道,窗户下面一准躲着两个小光头。他们都是我的玩伴。每到中午,大人们午休了,便是我们出去的好时候。离村两里的楚河,足有两百米宽。

回望
  娘说:大中午的,太阳毒,别想着出去,安心在家里睡个午觉。我随口应声好,在娘身边躺了下去。
  屋外静悄悄的,但我知道,窗户下面一准躲着两个小光头。他们都是我的玩伴。每到中午,大人们午休了,便是我们出去的好时候。离村两里的楚河,足有两百米宽。绕着村子转了大半个圈,然后向东流去。河岸就是村里人家的菜地,里面种着黄瓜、香瓜、西红柿,那里才是我们消暑的好地方。还有桂花婶家院后的三棵大梨树,上面的梨结得跟葡萄一样:一串一串的。
  娘将两条板凳摆在进门处,上面担上半扇门,便成了一张简易的床。那里串风,睡着凉快。我私底下认为,娘之所以选择这个地方,也是为了堵住我溜出去的心。但我不怕,我有的是时间与精力,耗着呗。娘终于忍不住,翻了个身沉沉睡去。我蹑手蹑脚从床上跨过去,与同伴一起,风也似的向桂花婶家院后卷了去。
  大人们都在午休,正是我们大展身手的好机会。树上沉甸甸的果子诱得人直想流口水,可桂花婶说,那是留给她远在城里的儿子媳妇吃的。那媳妇曾经说过,她家的梨水分大,甜中还带点酸,比外面买的味道要重得多,好吃。桂花婶便再也舍不得吃一个,只是攒着,抽个空全摘了,然后送到城里去。我们管不了那么多,自然是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尝尝鲜的。
  毛蛋身子轻,两手抱着树,我只是轻轻地一托屁股,他就猴一样地蹭上了树。四喜在树下喊:左边有三个大的。还有你后面,有一串大的。就这样,不一会功夫,我的背心里就包了一大堆。带着战利品,我们边吃边向楚河跑去。四喜和毛蛋从来都是光着上身的,只有我一个人穿背心。我的小肚子上长了一块巴掌大的黑皮胎记,那上面还长着一层细细的毛。娘说穿背心能遮得住。那背心上黑一块紫一块的,是端午时候,上树摘桑果留下的。我不爱穿,加上那时还小,也不觉得那胎记有什么难看的。所以离了娘的眼,我就把它脱下来。但现在拿来装梨却是再好不过。
  四喜嘴最刁,他吃梨时,大多只是啃一圈便扔掉再拿另一个。这让我想到西游记里大闹蟠桃园的孙猴子。我说,四喜,人家毛蛋瘦瘦小小的还没学猴子呢,你怎么倒学起来了?四喜就回身给我一捶。也不知怎么回事,那一年,我和毛蛋都还是三寸钉的样子,四喜却突然窜出去一大截,足足高出我们半个头。他这一捶差点让我摔倒,我狠狠地吐口唾沫说:四喜你个狗日的!
  到了河边,为了报复四喜,我先寻了他家的菜地下了手。那地里的黄瓜还没怎么长成,大多只有拇指般粗,顶花带刺的透着水灵,只有两三个堪堪可摘。我不理会,七手八脚摘了一大堆,全扔进河里。那黄瓜先沉下去,不一会功夫便漂起来,好大的一片。平日里我们都是这样干的,等会下河嬉戏时,就可以随便吃了。但确实没摘过这么多,而且一般都是摘别人家的。今天这样一弄,四喜也就心疼起来了,嘴里咕噜着说:这要让我妈知道了,非打死我。一旁的毛蛋接嘴道:你再敢说,连你家蕃茄也全部摘完!四喜就此闭了嘴。这让我觉得报复心得到了满足,嘴角也露出了坏坏的笑。
  我和毛蛋脱得赤条条地跳下了河。河水上面一层有点烫,我们用手将底下的凉水翻腾上来,感觉好多了。这才看着岸上的四喜喊:怎么还不下来?四喜似乎犹豫了好半天,最后穿着裤衩跳了下来。我问:四喜你疯啦?等会穿着湿裤衩回去,你娘不就知道我们偷偷洗澡了吗?四喜没理我,毛蛋接口骂:你挨打不要紧,可不许供出我们来!四喜还是不理。于是我和毛蛋就生气了,两个人冲过去,一左一右将他拽住,把裤衩扒了下来。那里隐隐约约有几根细细的毛。我愣住了,半晌,才听见毛蛋低声骂了一句:你个狗日的不要脸!
  天好蓝,太阳光照在河面上亮晃晃的一片,我突然感觉有点睁不开眼,躺在河边的菜地里,无由地就偷偷瞅了一眼自己光洁白嫩的下体,突然生起了一丝失落感。

  我的下体长出毛来时,已经是初二的事情了。连同一起冒出来的,还有下巴上的几根小胡子。
  那时的毛蛋已经跟着他老爸进了城,四喜倒是和我一起进了镇上的中学。偶尔的时候,我会偷偷看着自己长了毛的下体,然后就想起那年毛蛋骂四喜不要脸的事情来。于是偷笑自己也“不要脸”了。但我坚信,毛蛋是先于我不要脸的。他先于我长起了个子,突然变粗的嗓音,曾经一度让他不安得几乎羞于张口说话。四喜则更像个小大人了,黑黑高高的,壮得像头小牛。我明显发育迟缓,还经常对着镜子将悄悄冒出来的那几根小胡子用力拔去。
  四喜跟我说他爱上了一个女孩的时候,正是梨子成熟的季节。 我心里咯噔一声,似乎嘴里正嚼着一口梨,只是少了甜味多了酸味。我说:老师讲过,早恋不好呢。他抬头看天,好长一会才开口道:老师都他妈的放屁!我就不敢再说了,只能反问他:那你打算怎么办?他说不知道。我于是安慰他:等毛蛋回来的时候,问问他吧,他主意多!这话不假:毛蛋与我同岁,但从小就机灵,虽然四喜比我们大了一岁,但在一起的日子里,遇事总是毛蛋拿主意。四喜也知道,毛蛋每年暑假都会回村里过一段时间,于是,我陪着四喜焦急地等待毛蛋的归来。
  进了城的的毛蛋变化真大。我和四喜仍然是光光的脑袋,透着青色发根的头皮,在太阳的照射下,异常刺眼。毛蛋却蓄起了长发,几乎遮了半边脸。细长的牛仔裤配着白板鞋,说不出的好看,脸蛋也越发白了。初见的一瞬,心中竟涌起了一丝陌生感。四喜问他:不热吗?毛蛋歪着嘴嗤的一笑说:城里都这样。我想将话题引向那女孩,就问毛蛋:你谈恋爱了吗?毛蛋伸长脖子凑得很近,用极低小的声音说:没谈过,但比恋爱更实质的事情我做过了。我和四喜对望了两眼,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就又看着毛蛋,期待他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毛蛋从兜里掏出来两本书,神神秘秘地说:给,一人一本。我本能地感觉到一种紧张感。问:什么书?毛蛋的脸上又出现了那种歪着嘴的笑容,说:看看不就知道了。好看着呢,仔细收好,千万别让家里人看到哦。我点点头,然后翻开看了一眼,登时涨红了脸。只感觉浑身血液沸腾,直往一个地方钻,于是匆忙蹲下!一旁的四喜竟然止不住地浑身颤抖起来。
  四喜说:还你吧,我不看。毛蛋一愣,问他:你就没有那个过?四喜天生脸黑,看不出来是否涨红了,但他的声音确乎是起了变化的。在毛蛋的一再追问下,四喜才羞答答地说:晚上一个人的时候,我经常用手弄出来。突然四喜似乎明白了什么,又慌着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真的就只是喜欢那个女孩,我没想干那样的事,真的没想。毛蛋却不容他说完,哈哈大笑着离开了。
  我天生迟钝,当时根本没有理解他们话里的意思,只是隐隐地感觉到了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但总是解不开。不过,四喜的话倒是让我长舒了一口气。我一直以为只有我一个人在干那件事,潜意识里以为那是最下流肮脏的,原来不过是成长过程中的一个必然阶段。
  四喜没再向毛蛋提起那个女孩的事。倒是毛蛋不住口地向我们提起城里的新鲜事,常常听得我激动不已,却又分明感觉那是种堕落。在此之前,我连电视都极少看,可毛蛋却已经多次进入录像厅。他告诉我们,录像厅里放映的电影有多好看,尤其是晚上十点过后播放的那些片子,那白,那黄,那一切,那个销魂劲呀!接着就不住地“啧啧”咂嘴,直说得四喜和我直不起腰,慌乱地蹲在地上不敢动。这样过了两天,四喜分明瘦了一圈,私底下跟我说:我脏了,再不敢见那姑娘了!
  开学的前三天,毛蛋要回城里了,我和四喜送他走,经过桂花婶院后的时候,四喜问他:你现在整天看着“不要脸”,还能记得你以前骂我不要脸吗?毛蛋一脸不屑地说:切,都是小时候的事了,你还记得?
  当然记得,就像桂花婶院后的那些梨树一样,也许不久的将来,那树便死了、砍了,但它会永远记在我们心灵深处的。桂花婶家的梨树结了一年又一年,可惜没了毛蛋,我和四喜也人单力薄,少了许多口腹之欲,懒得冒着挨骂的危险去偷摘了。偏偏她城里的儿媳妇也吃得腻了,桂花婶便不再往城里送,改成往左邻右舍家里送,剩下的她自己一个老太婆也吃不了那么多,只是留在树上,等待熟透了的梨自己掉落地上,腐烂成泥。
  毛蛋走的时候,我分明听到“咯噔”一声,那是一颗梨摔落的声音。


  多年以后,当我揽着妻子的腰,漫步在老家村里时,想起那些旧年的事儿,还止不住会轻声一笑。
  毛蛋在城里安了家,自从他的爷爷奶奶去世后,几乎不大回村了。但,不管到了何时,我总相信他还记得曾经有过两个玩伴,在童年的记忆里,我和四喜注定是要长居一席之地的。就好像他在我们心中一样。逢年过节时,我们还会互通电话,传达祝福。平日里,也偶尔会收到一两个黄段子,算是对曾经的一丝缅怀吧。提起那些青涩的旧事,妻子还会笑骂:三个“不要脸”!我回她一句:天下皆是不要脸之人!
  “不要脸”的四喜终于还是抱得美人归了。在他初中刚毕业不久,就带着那女孩回老家结了婚。因为年龄不够,四喜还专门托了他的一门远房表叔,去派出所改了年龄。四喜为此激动了好长一段时间,此后两三年,只要我们一见面,他总还忍不住提起。这让他在我的心中大打了折扣:我脏了,再不敢见那姑娘了!这是他当时说过的话,在此后的一次次笑侃中,他总还不住口地解释:我当时真的就是喜欢她,便没有想那件事!这我相信,所以对于这段婚姻,我是满怀真诚的祝福之意。他结婚那么早,孩子今年也已十三岁了。我单是每年过春节时见上一面,现在已是半大小伙子了,那模样活脱脱是四喜的翻版。有时候,看着他,我会无由地想起小时候,我和四喜毛蛋偷梨摘瓜的样子来。
  生活多是不易的,我在为着自己刚刚成立的小家打拼的同时,四喜也在为他正渐渐成人的儿子犯愁。生活给于我们的,总是苦多于甜。伴随着婚姻的甜蜜期渐渐消逝,生活的压力也正逐步增加。从他婚后三年开始,我便陆续接到他的诉苦电话:生活怎么那么难?可惜那时的我,早已远在他乡,天南海北地为生计奔波着。我多想递过一支烟,帮他点燃。就着丝丝缕缕的烟雾,怪怪地回敬他一句:你能抱得美人归,还不该对生活长怀感激之情?我想,在那一瞬,他应该会忘却烦恼,仰天大笑:能守住这老婆孩子热炕头,平静地生活下去,就知足了。
  然而,他终是被生活逼得离开了家,通过一个劳务输出公司,去了异国他乡。这一去,就是三年。三年的时间,不算长,但也不短。对于一个飘身海外的普通打工者而言,自有说不出的苦处。好在,回来的时候,口袋里装着二十万存款。
  那年过春节,我和四喜又在一块喝酒。他长呷一口,慢慢放下酒杯,然后才说:还是家里的酒香哪!我说:是呢!哪里的床也没有自家的床睡得踏实。一句话勾起了他的痛处,只见他趴在桌角不住声地抽泣起来,嘴里含混不清地嘟囔着:这些年,苦啊!我说:四喜,你醉了。他说:我没醉,不信你看吧,我还能喝。我来不及阻拦,他又仰首喝下了三大杯。我说:四喜,我扶你上床休息吧。他说:你还是陪我走走吧。他老婆陪着笑说:看看他那怂样!你可别见笑啊。他也就是当着你的面这样,换个人他都不会的。我心头一热,说:嫂子,看你说的。我们是穿一条裤长大的,哪那么见外呢!这样说着,竟真的起身扶他出了门。
  我们又走过桂花婶家的院后。那时正积着雪。一排三棵大梨树,雪白雪白的。一刹时让我想起了那句诗: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四喜问我:你还记得小时候偷梨的事吗?我说:怎么不记得呀!毛蛋瘦小灵巧,总是他上去摘,我们在树下接着。只是可惜,这几棵树都太老了,怕是不大结果了。四喜摇摇头,尽量捋直了舌头说:也不知道毛蛋现在怎么样了!
  那一刻,多少尘封的往事一起涌上心头来。我仿佛又看到毛蛋指着四喜,轻声地骂:你个狗日的不要脸!我说:今年夏天梨子熟的的时候,一定把他个狗日的拖回来,咱三个再好好去楚河疯一次!

[ 本帖最后由 杯酒 于 2012-5-31 20:28 编辑 ]

文章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