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粒尘土都比人老

　　　　　　　　　　　　　　　每一粒尘土都比人老

　 这是真的。透过一粒泥土这么看自己，我们和无限大的自己相遇在每一个孤独时刻。许多人经过的路边，你站着看树的影子、车与人的声音，呼啦地从一边穿过去。它们怎么这么像画在一张纸上的云彩。 　　你低头看带起的风尘之间，依偎于树根的泥土，它们终究那么老了。老得这么安静，不敢让人大声喧哗。土地为什么没有发出声音，因为它们老了，老到了无法对人说出真相。它们静静地化成灵魂潜伏到每一个人的心里。那一刻，你突然站住不动了，你怕一动脚步会踩痛匍匐在大地上的灵魂。 　　一整天，我们到田野上去了。我们觉得城市任何一个地方都捆绑了人的手脚。连呼吸都是不畅的。在被物体切割的城市间，我们不停面对熟悉的事物粘满的记忆标签，和琐碎冗长的往事纠葛在一起。那些棱角分明的建筑物和灰尘，割裂了内心流水般的幽柔，我们看四周的目光暧昧不明。到了野外，我们知道巨大的天幕下，桃花和油菜花主宰了我们常常看不到的世界。 　　不要刻意遗忘，一些睡在梦中的情境。只是，那些细节里的生物们，也要在一个人的内心自由呼吸。它们最好的去处就是划一条小船，带着隐约而沉痛的伤感，离开蜗居在身体里的某个容易病变的巢穴。在野外的每一粒骨血中，都埋藏着许多人的前世，也埋藏着那些已经实现和未来得及实现的梦想。你的脚步从它们身体上迈过去，那是一种比语言本身更多的交流和感受。 　　在松软的裂开缝隙的泥土颗粒之间，被骨血供养的植物们，那么柔软新鲜。它们曾经以怎样的辛苦来到这一刻，真是只有天知道。我们曾被鸟的翅膀引向无度的远方。一朵金黄色的油彩花穿戴的像一个清水出芙蓉的人，一棵树用绿色披挂成出发去未来的战士。它们其实等待了很久。像你等待这个春天到来，经过了多少迷宫一样的小径。 　　窗外晴天丽日。一团白云愣在那里。你长时间地看天，天色也那么端详你的面容。没了的，都是安宁。我的耳边隐隐传来戏曲的唱词，有一个舞动水袖的女子粉面桃花。她以袖掩面，嘤嘤缀泣。那花的锋芒的色彩，倒在黄昏苍茫的暗道里。她的眼睛被一阵风掠夺了那扇观望春天的窗口。那一阵萧声源起的地方，本也灯火通明，每一粒音符都似千万年前的泥土颗粒，干净、透明并伴随着灵魂起伏荡漾的光芒。而此时，来得却如此遥远，越来越难以辨别每一个熟悉过身体和灵魂的音符出处。令人无法忍受这样的消失，于是面对想沉迷于记忆的人，他说：“我不想说给他。这个春天他最好什么都不知道。” 　　明亮过的阳光，化成尘埃，被吸入到泥土之中，无声息了。光还在往下落着，它们要快落尽了。在平地上走着，我好像要去那一间屋子。那扇门在楼上。而现在，树色忽然那么深了。半堵围墙在暮色中更加低矮。它们不想让任何人的目光来到这里，除了微小，世界大的没有边界。 　　转过身，就是通过城市的道路。看着自己的来路。那个尽头，一幢楼房内，一扇门，那淡黄色的漆还是新的。那上面有一个号码，它牢牢地刻印着，在明亮光泽的下午，影子兀自微笑。我总疑心它们是一张脸，时间在那里停住了。那是我见过的最好的一扇门。光洁得发现不了一丝尘埃。那上面有一些纹路，仔细辨别，就是一张脸。那张脸被风吹走了。在远处照过来的细微光线里。一个男人站在那里，看着那扇门，他轻然地推开它。毫无声息。但是，那一刻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哗啦的响声，他被惊着了，满脸漾起的喜悦。那神色是他此生第一次才出现来的。 　　门前，他就什么都忘记了。呆呆地看着。他只记得那个从很远很远地方来的人，带来了一个礼物。“在这里，我曾经等待过您，……我现在在这里等着永远不会再来的人。”夜幕中，有人在这么嘀咕。透过一层玻璃般透明的空间，看到那个男人站在那扇门前。男人看上去，很老了，样子还算硬朗。那扇开着的门，现在关得紧紧的。所有的东西都关闭在里面，不能打开给他看。他觉得那扇门是善意的。——不让他看里面的所有，对他多么悲悯呢。 　　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出了问题，有一些影子从远处过来，穿过他的身体。他感觉到一种刺痛。之前，一定有一个人还来过这里。她从很远的地方来过。她很开心见这个地方。她说：哦，原来我从没有从这里走开。先他来过这里的女人，穿着一件他见过的衣服。她把他所有来过的地方都走了一遭。然后，她忘了这个地方，就回到了自己的家乡。那应该是春天到来之后。 　　“你一定亲眼见过，一个人来到过这里。”“那是在什么时候？”“在前世。”“你不相信前世，你看不到。”“如果真有前世，我一定信有个人来过。”。他是这样的下午，从门厅的过道上消失的。一转身，对面墙体上的粉末在坠落，那张人脸仿佛一张拼图一瞬间焚化为细小的颗粒，消散在空气之中。它们融入到千万年以来，一粒粒泥土之中。 　　路上很黑，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走到家。总觉得四周都是那么摇晃着的，随时都会翻过个来。一条小巷里的建筑物出现在眼前。那些颗粒焚化之前，一定都是某个完整图形的集合体，像风吹湖面波光荡漾的水。它们模仿了一个人的身体，模仿过他们欢愉的灵魂。春天到来之后，这些土地的颗粒一呼一吸之间，都包含了生长，也包含了疼痛。它们在那些亲昵的愿望里，惊心动魄。它们在看着大地，在发出询问：你们还记得不记得我？…… 　　　　　　　　　　
　 2012年4月16日 [ 本帖最后由 房子 于 2012-4-16 16:51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