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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苍凉的背影

2020-09-24抒情散文徐慧莉

苍凉的背影从乡间走出到漂泊异乡,已有二十多年,我也从懵懂少年步入中年。在这些年中,经历过许多事,认识过许多人,都已渐行渐远,惟有林的背影至今仍活跃在我的记忆深处,呼之欲出。那时,我们两家住得不近,但我俩却是最好的朋友。春暖花开的日子,我们
苍凉的背影

从乡间走出到漂泊异乡,已有二十多年,我也从懵懂少年步入中年。在这些年中,经历过许多事,认识过许多人,都已渐行渐远,惟有林的背影至今仍活跃在我的记忆深处,呼之欲出。 那时,我们两家住得不近,但我俩却是最好的朋友。春暖花开的日子,我们为采映山红而留连山间,静闻风声而不绝;“晴日暖风生麦气,绿阴幽草胜花时”的季节,我们到小河里快乐地游泳、抓小鱼、摸贝壳,把喜悦放飞在山村明净的天空里;秋天,在诗人眼里是“树树秋声,山山寒色”,对我们而言,却是收获快乐的季节,满山都留下了我们的足迹;冬天,我们乐颠颠地跟在野兔后面四处奔忙。有一年下大雪,在她家的后山为抓一只藏在山洞里的小灰兔,我们耗去了整整一下午时间,要不是听到她母亲高而悠长的呼回声,我们还可能会继续等下去。回返的途中,天色渐暗,雪色和着天色,让我辨不清方向,一脚踩空,栽进路旁的大坑里。幸好没水,身上只沾了一点泥,林连拉带扯地将我拉上去。我俩一路大叫着,疯狂地傻笑,快乐荡漾在山野里,让小树们也乐弯了腰,簌簌地直往地上掉雪块。 好日子总是很快过去。中学时,我举家迁往城市。见面少了,但彼此的感情没有因距离增大而有所疏远,我们一直保持书信往来。在信里,我们谈近况,说人生,论未来,意气奋发,“粪土当年万户侯”。可现实是残酷的,林没有考取高中,只能回家务农。漂亮而傲气的她,怎甘心过“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村生活?在信里,她言词悲切,强烈地要求我帮她离开农村。那时,我少不更事,不懂生活的险恶,极力地跟在父亲后面游说,说林是如何如何可怜,如何如何该同情,请他务必帮帮林。其实,以我家当时的境况,是没有能力给别人帮助的。但善良的父亲在我一再请求下,答应让她“来了再考虑”。信发出没几天,林就拎着装有几件洗换衣服的小包裹风尘仆仆地赶来了。我家的房子不大,没有单独的房间供她住,我俩不得不挤在一张单人床上。夜深人静时,我们还会谈理想,论人生,道未来,但已没过去那么激昂。中考,已给年少的我们上了一堂课。

不久,父亲托人给她介绍了一个男孩子。在当时,对于一个既没有特长又没有城市户口且只有初中文化的农村女孩子而言,这可能是解决生存的比较理想的办法。两人见面后,林先表示同意。可过了几天,她又后悔了,说男孩子太嫩了,不成熟。她趁男孩出去办事时,把对方给她买的新衣服从微启的小窗口里扔进去,从我家像风一样地消失了。

我放学回家时,她已经走了,没有留下只言片语。这让我焦急万分,我不知道将来见到她的父母后,该如何交待,毕竟是我让她到城市来的。如果她有什么闪失,我更无法原谅我自己。虽然当时父亲很忙,但他仍四处找人打探林的消息,哪怕一点点信息也不放过。终于,半年后寻到了她的去向,我找上门去。向门房打听时,他说这里是有一家装璜公司,在七楼。我气喘吁吁地爬上最高层,果然看见一个办公室的门是半开半掩着的,门牌上标有“某某装璜公司”,我轻轻地敲了门。

开门处,站着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个子不高,身体粗壮,圆而肥硕的大脑袋,二分头,胖胖的脸,斜斜的小眼睛,油光满面,说话时还露出大大的黄牙,看上去像发了胀的黄鼠狼。他说林确实住这里,但现在外出办事了,让我进去等,并带我在办公室里转了一圈。这是一个小套间,三间屋,还有一个阳台,最里间放了一张床。床上,乳黄色的被子杂乱无章地堆在一起,坦露着的淡蓝色被单上有一大块水渍,像一枝经年的枯荷伏在清澈的池塘里,让人看去心中甚是不爽。阳台上,几件女人的衣服飘舞在狂风中,其中有一件薄如蝉翼的白色长裙格外扎眼,它还一滴一滴地往地上掉水珠,仿佛一颗颗酸涩的眼泪。以我笨拙的思维,想像不出那样的衣服穿出去会是怎样的情形。那一刻,我怀疑自己找错人了,以林的好强性格,绝不可能生活在这种地方,与这种男人工作在同一个环境里。我等了半小时,也没见一个人影,只好悻悻地离开了。

回家的路上,我想了又想,心直往下沉,一周后我又去找了一次。这次总算见上了,但里面有好多流里流气的年轻人,看到我,他们都怪模怪样地笑着,眼神凶巴巴的,仿佛是一群围着猎物的野狼。我没见过这种阵势,上前一把抓住林的胳膊,很怕一松手,她又在我的眼前消失贻尽。看到我,林很诧异,赶紧把我拉到身后,上前介绍我认识上次见过的那个男人,我这才知道他就是这家装璜公司的经理,而林是他们公司的公关部主任。林介绍我时,说我是附近某大学的学生。我很纳闷,明明我是在读高一的,这点林是一清二楚的,难道她记错了?我正要张口纠正,却被林一直紧抓着我的手狠狠地捏了一下,我心下大惊,知道事出有因,没再出声。经理坐在办公桌旁,我坐他对面的椅子上,林则坐在离办公桌有一米远的长条凳上,那几个年轻人嘻皮笑脸地涌上来,把林夹坐在中间。我没见过这阵势,立刻变了脸色,起身要走。经理见状,赶紧把那几个人支走了,唠叨了几句,他自己也离开了。林起身带我看她的卧室,就是上次我看过的那间。这回倒是整理得井井有条,与之前有天壤之别。我们聊了一会她现在的生活,她似乎还比较满意,这让我更担心了。我恳求她离开这里,跟我一起走,让父亲再给她找事做。她笑着拒绝了,说“再也回不去原来的生活”,我不太懂她的话。

回家后,我把情况跟父亲说了,父亲也感觉有点不对,他让我去找一位他熟悉的警察。在派出所里,我把自己的担心和所见所闻都跟警察说了。可警察很不以为然,问我:“她是不是成年人?有什么证据证明她被别人伤害?如果有,她自己为什么不来报案?”连续几个问号就把我给震住了。我愤愤地从派出所出来,又奔林的公司而去。我下定决心,这一次无论如何也要把她带走。可是,急匆匆地奔过去,竟然是人去楼空。才几天时间,门牌没有了,所有人都消失了,大门紧闭,一切都象做梦一样,林再次玩起了“人间蒸发”。我慌了神,赶紧下楼去问看门的人,他们都摇头说不知道。

是不是被人害了?我惊恐万分,连哭带跑直奔派出所。那位熟悉的警察接待了我,这回他很认真,说帮我查。临出门时,他又开玩笑了,说这样的事几乎每天都在发生,只有天真的我才会大惊小怪。

我哽咽着出了派出所。经过一个街口时,我看见几个卖菜的大娘正指指点点地议论着,说前面有一帮小混混。我有些好奇,想知道混混到底哪点与众不同。远远地看过去,我愣住了,那里面居然有我熟悉的身影,那不是林吗?她正鹤立鸡群地插在一群怪模怪样的男孩子中间,神采飞扬地朝一家小饭店走去。在城市的高墙灰壁间,那身白色透明的衣服是那么惹眼,那么惊心,像一只花蝴蝶被囿在即将击碎的玻璃瓶里。那一刻,我的心像被烙铁粘住了,脑子里一片空白,瘫坐在路旁,泪如雨下。我没有勇气追上去,也没有力气拉回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像无根的浮萍一样飘向远处。

随后的日子,林就像蝙蝠一样活跃在城市的黑夜里,时隐时现,起起落落。她在暗处,我在明处,她不愿见我,我根本无法找到她的。几年后,我们搬了家。再过几年,我们又辗转至另一个城市。与此同时,和林有关的一切信息都戛然而止,我也渐渐地把她淡忘了。

几个月前的一天,我到妹妹家做客。路过街口时,突然听到背后有人叫我的乳名,我猛然一惊。因为除我的家人外,外面的人只有林知道我的乳名。转身看去,果然是林!她苦笑着挺着个大肚子,身材臃肿,眼神惶恐而不安,瘦削枯黄的脸上生着与年龄不相符的斑纹,干枯的长发间夹杂着不少刺眼的白发。我们虽对立而站,但感觉上却远若天涯。她谈起了被她气死的父亲以及前段时间才猝死的母亲,说很后悔以前做过的事,说自己当时虚荣心太重,说应该听我的话,说自己真的好傻,怎么会像吃了迷魂药一样那么相信男人,相信英雄救美,言语间透露出了很多无奈。我很想安慰她,但却不知道该以什么方式来表达,也不知道怎样答话可以不触及她的痛处,所以我选择了沉默。听着,纠结着,我很想立刻遁入地底,这样我就不必面对她的无奈,她的叹息,她的苦痛。

看着她苍凉的身影一点点向远方艰难地移动着,消失在我的视线里,我的心仿佛在瞬间被人掏空了,剧烈的疼痛让我无法呼吸。此刻,我知道自己真的错了。要不是当年我收留她,让她到城市来,那么她今天或许正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不必受如此多的伤痛,不必像祥林嫂那样的自责,不必活得如此复杂。有时,简单的活着未必不是一种幸福。

[ 本帖最后由 徐慧莉 于 2012-4-28 15:57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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