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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故乡”之六:农具

2022-01-11抒情散文刘彦林
课本上说:人与动物的根本区别是人能制造工具并使用工具进行劳动。这个界定,把农具从非机械化的生产工具中挑拣了出来。农具的不断推陈出新和改造升级,为人类的文明进步做了不小的贡献,这毫不起眼的“农具”小支点,竟然撬起了人类的生息繁衍和社会的发展繁……

 
课本上说:人与动物的根本区别是人能制造工具并使用工具进行劳动。这个界定,把农具从非机械化的生产工具中挑拣了出来。农具的不断推陈出新和改造升级,为人类的文明进步做了不小的贡献,这毫不起眼的“农具”小支点,竟然撬起了人类的生息繁衍和社会的发展繁荣,的确不可小觑。   多年前,在我扎下根须生活的地方,农事像夜空中难以数清楚的星星一样繁多,而应对这些几乎让人应接不暇的农事,又怎能缺少那些举足轻重的农具呢?在大西北的黄土高原,华夏五千年的文明就是一部农耕文化传承的史书,记载着华夏儿女在黄土地上依靠农具从事丰衣足食的劳作,从而实现发展壮大的事实。或翔实,或简略,或豪放,或婉约,但都离不开形制各异的农具。就是这些简陋的农具,为丰富斑斓的华夏农耕文明,增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小农具,大干坤”,也话似乎并不浮夸!   故乡这方生养我的地域,偏僻、贫瘠,闭塞、落后,却地广人稀、植被繁茂,只要有一双勤劳的手,就不会让肚子空洞而饥肠咕咕。上世纪六十年代,一家人的生活过得让人心怀忧凄,当过脚户背茶卖过年货的爷爷相中了一个地方。那里山大沟深、沟壑纵横,却有一山连着一山的土地。在爷爷的眼里,土地宽厚的胸膛最能让人放心的依靠,只要肯出力气,不怕吃苦流汗,只要不好吃懒做、糊弄土地,就能从土地硕大而饱满的乳房里汲取到用之不竭的粮食。粮食能填饱人的肚子,能换取到要穿的衣服和应付家庭用度的钱币,也能实现盖起新房、娶上儿媳的大事。在土地上劳作,是农人的宿命;人对土地的热爱有多深厚,土地回馈的粮食就有多丰腴——最有说服力的作证者,便是和农人一辈子耳鬓厮磨的农具!   在故乡,我经历了襁褓中的婴孩期,也度过了无忧无虑的童年,更送走了懵懂初开的少年时代。及至,走上工作岗位、娶妻生子,越过而立之年的栅栏,又行进在穿越不惑之年的征程上,我生活的地方距离故乡并不遥远。作为故乡哺育大的孩子,我不仅是故乡农事的旁观者,更是手持农具的参与者。对于每一件农具的熟悉程度,我都不会输于任何一个真正的农民。有时,根本不用去看,只需摸上一把,或者听听敲击的声响,就能脱口说出它的名字,也能对其特点、用途和性能耳熟能详。在记忆里,手持农具进行劳作,就像同亲密无间的兄弟倾心交谈,那种互相依存和不离不弃的关系,让我的心间时常涌动着汩汩的暖流。   不可否认,是农事让农具有了用武之地,农具也稔熟农事的每一个密码。农人对农具的疼惜是不言而喻的。农民的后人的血脉里,自然会渗透着近乎偏执的热爱。和农具为伍的人,一辈子和农具交缠不清,又怎么能互相舍弃呢?一件农具和一个人的相遇,也是缘分引导之果,多次的交集更是久长相伴的延续。手握住了农具,初次是陌生的,随后就相熟起来,在纷繁的农事中磨合,日久生了情,各自有了托付,谁也就离不开谁。这多像两口子,磕磕碰碰在所难免,不论是人损伤了农具,还是农具伤害了人,当疼痛消失、伤口愈合后,却产生了相濡以沫的日常,各自的脾性、品行也了然于心。在农事的长河里,农具亘久地“活”着。   提及农具,眼前顿然浮现出一个个具象来。一家人的农具少说也有几十件,一个村庄的农具就上千件了。如此推及,泱泱中华的农耕文明,涉及到的农具难以估算,可谓胜过漫天的繁星,让我对农具的尊崇更加虔诚。如果谁对农具忘却了记忆,谁对农具忽略了感恩,谁就不配做黄皮肤的中国人。可是,当下的社会现实,让越来越多的人抛家远离农村,越来越多的后生重蹈着“绿叶叶,红干干”的疑问?不仅是农具,不仅是农民,不仅是全人类,他们的心被“痛”笼罩!   忘记农具,就是对祖宗的背叛。谁敢保证,上溯三代,自己的根脉和农具没有关系?农具虽然不能言语,也不会给对它不敬的人扇两个耳光,可是农具默默地为人类做了那么多事,任何一个心底善良和心有悲悯的人,都会有一杆衡量良知的秤,也都会有一颗满怀感激的心。每次想到这些,我都要把和自己有过照面的农具回想一遍,把它的形象仔细描摹,并用情感的磁针刻印在心中最温暖的部分。有农具相伴,在陌生化越来越严重的市井,我的灵魂永远不会被孤寂和苍凉浸泡。   细说农具也是一件难事。不考虑地域差异,不考虑时代远近,我的忐忑就少去很多。我跟着心儿走,把所知晓的老物件粗略地说道说道。从田间劳动来说,耕地用的有铁犁和木犁,铁犁用来深翻土地,把板结的生土翻晒,使其变得松软;木犁用于播种玉米、黄豆、小麦和高粱,以便把籽种掩埋的不太深。拉犁的牛要用牛耕头、笼嘴和缰绳,这三样是套给牛的有形枷锁,缺少了牛不会听人的使唤。为了让土壤平整,木耱也必不可少。牛拉着木耱从容走过,田地的肌肤光滑若绸。早些年,爷爷还用木碌碡把地里的土坷垃碾碎。在农人的心里,田里坑洼不平,他的心里就很不舒坦。   好多农具是要把田地伺候得更舒心,让它情愿扶植每株庄稼欢实成长。镢头、锄头、榔头,这三样农具中,只有“榔头”是纯木质。它们的把儿捏在手里,它们的“头”部对泥土总是敲敲打打,给挠挠痒痒,给除挑拣杂物,给揉肩捶背,土地心中一高兴,就狠着劲儿给庄稼输送给养,庄稼噌噌的拔节生长,唰唰的孕育籽粒,一年的收成便不会差到哪里去。镢头深挖田土,剖出泥块,打成碎屑;也掏挖树根疙瘩,更能掏挖到收获期的土豆。锄头斩除杂草,翻松根部的土壤,掩盖新撒的尿素,做些给庄家保墒的活计,为多打粮食做着力所能及的事情。榔头的使用范围要小的多,仅在每年春节前后给玉米茬麦田敲打土坷垃之用,把压着麦苗的“恶”势力的气焰杀下去了,那些返青的麦苗才会更舒坦的昂起头颅来。迎着春风,沐着春阳,淋着春雨,不茁壮,不长高,那咋能行?   作为运输的农具,起先多以肩扛背负、绳系担挑的方式使用。给来年的玉米地运粪,把整顿好的粪用铁锨铲进背篓,人背背篓,勾着腰身,迈着沉重的步子送到地头。距离近些的,一个来回耗费十来分钟;距离远些的,一早上最多也就背上个三五趟。粪土沉重,人累得气喘吁吁、汗流浃背。分产到户后有了驴,驴可以减少人的苦力。四叔用竹子编的粪篓,容量比两个壮劳力的背篓还要多。人只要赶着驴骂上几句,或者用皮鞭抽打两下,驴就拼着命把四个蹄子迈动起来。原本人背要一个来月的工作量,驴不到十天就能轻松拿下。要是庄稼收获了,从田地里往回运割下的麦子,要用绳子背,父亲最多能背二十个,我背个一半都难,主要是肩头上的绳子,像要把指甲扎进皮肤里去,三五趟下来,肩膀受不了,瘀青红肿起来。后来,用上了打制的背架,背带增宽了两三指,肩膀受的罪少了许多,背的数量反而能增多。这也证明,聪明才智发挥的越多,人和农具的互相磨砺时遭受的痛苦就越少。再后来,有了架子车,修了直通田间的路,架子车的载运量是人的十倍之多。更后来,拖拉机、蹦蹦车替代了架子车,效率又是人的几十倍呢。   庄稼运回来,打碾也是重要的程序。数量少的庄稼,比如菜籽、黄豆、小豆、高梁,用连枷拍拍打打,就能把它们紧攥的颗粒敲打下来。量多的玉米,得先剥去外皮,悬挂在搭建的木架上,或者悬垂在屋檐下,让风掠走过多的水分,等到农闲时节再剥下颗粒。最多的庄稼,要数小麦。小家口,种三五亩;大家口,要种十来亩。运回来的麦捆,先摞成的麦垛,东一个,西一个,把碾麦场堆得有些拥挤。碾场是个浩大的工程,全家老小全都出动。用扫帚把麦场上的尘土清扫干净,就开始摊麦子。麦捆挨着摆开,镰刀砍断麦腰,用双手快速抖着摊开,最少也得一个来小时。碾麦时,爷爷给那对牛套上耕头,让牛拉着一人抱不住的石碌碡,一圈又一圈地从麦子身上走过。每一处碾压上两三遍,就需要翻场。这阵,得把木叉请将出来。人手持木叉,挑、抖、翻、抛这些一连贯的动作,用的灵便而自如,原本压得很瓷实的麦子又蓬松如棉。太阳公公要是作美,热辣辣地朗照着,麦粒从包衣弹跳而出的声音,就像钢琴的节奏,此起彼伏的响起。   当麦秸变得光洁而柔顺,麦穗里的麦粒脱落的一个不剩,便到了起场的环节。木叉的任务刚收尾,扫帚、推耙协力上阵,麦场的一角顷刻间堆起一个大粮堆。只不过,夹杂其中的麦衣,需要借助风的外力,把麦粒从中解救出来。扬场时,簸箕、木锨、铁叉、扫帚都能派上用场。木锨铲,簸箕扬,扫帚把麦粒和麦衣分成两派,让它们井水不犯河水。铁叉不仅要挑拣去麦草,还要把麦堆往拿铁锨的人跟前推拨,否则就打乱了木锨和簸箕的配合。此前,每个人的头顶都戴上一顶草帽,遮挡浓重的灰尘和乱飞的麦衣。扬场结束,麦衣被推到麦垛旁侧,就该装麦子了。麻包、蛇皮袋子,甚至收半人高的粗布口袋,都用来装颗粒饱满的麦粒。那时,簸箕、铁锨、铁撮箕忙得不亦乐乎,你追我干着发力,粮袋子像孕妇似的腰身粗壮,碾麦场一下子满满当当的。   晒粮食是后续的活计,但也不可少了农具。苇席、竹席用上了,塑料布也用上了。水泥场是后来才有的,晒起粮食来真是事半功倍。木耙子一次次搅动,麦子就晒干的快速。扫帚也不能偷懒,需去清扫掉一些杂质。当晒够两三个日头,就要用竹筛过一遍,或者用簸箕簸上一遍,然后就装入大木柜和竹编的筲储存起来,也可以装进麻袋摞成垛,更可以送进另盖的圆形仓屯起来。有风车的家里,会让风车替下筛子和簸箕的活,风车呼呼转动,粮食簌簌下落,麦衣和尘土被分离出去,此刻的粮食都是最滚圆最鲜亮的。   这些农事不能背离的农具,多数我能用的得心应手,少数却不能自如驾驭,也就没有做成合格的农民。也许这是我最终离开故土的根由。在孩提时代,我的生活从不缺少农具,它们是我最熟悉最亲密的异类朋友。就连父亲给我的生日礼物,就有一件小巧的锄头,在我走进村学前,我用这把锄头给童年增添欢乐,也初步感知到作为农民的艰辛和困苦。我对农具是有罪的,逃离就等于背叛——背叛了农具,一如信徒背叛了宗教。我只有祈请原谅,让它对至今身在异乡却思念着故土的我赎罪和弥补过错的机会,让我能够重新握紧那些和自己有过交情的农具,不再感到陌生,不再敏感于源源不断的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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