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女织女，纤指绕 ——杜牧诗词解读

　织女织女，纤指绕 　　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
　　天阶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
　　 ——（唐）杜牧 　　乞巧节，夜凉如水，杜牧坐于花亭之前揽月入怀。杏花酒就摆在他的面前，酒香伴花香融秋色。园子不大，是他喜欢的样式，花也不多，只有桂树两棵。杜牧着白衣、踏白履、戴墨色小帽。此时，他约三十多岁，潇洒倜傥，玉树临风。月光洒在他的身上，风中飘来桂花的香气。月色之中，杜牧蓦地忆起了一人。那是个女子，名唤秋娘，长得端庄秀雅，长于诗词歌赋，正居于宫廷之中。他仿佛看到她此时卧看牵牛织女星的情景，蛾眉微颦，眸如秋水。她的衣半披在肩头，发松软地绾起。一只流萤倏然飞过，她挥舞罗扇轻轻扑打。在她的身后是美丽的画屏，精致雅秀，离屏不远的地方摆放着白色的蜡烛。 　　“这是一个不太快乐的节日。”杜牧想。于是，提笔写下了这首绝句《秋夕》：“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天街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 　　杜牧突然觉得心里凉凉的，这凉一方面来自秋娘，一方面也来自他自己。人生不惬意，事事难如愿。他仕途坎坷，和秋娘一样呆在自己的寂寞里。他与她仿佛人间两朵孤独的花，在无人的角落开放。她若白莲，他如霜后的红叶，艳丽之余有着各自的心伤。秋娘色艺双全，施朱则太赤，傅粉则太白，曾以一首《金缕衣》名声大噪：“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秋娘的妩媚妖娆、雍容华贵都是人们记忆里的不能淡忘。入宫后，秋娘曾被封为秋妃。然而，现在的她美则美，却已是盼眄独依依。没办法，帝王更替，她只是帝王们指间的一枚棋子，黑与白、对与错都由不得自己。 　　今日是乞巧节，乡下的女孩子们都会成群结队地跑进巧娘娘庙里祈福，祈祷自己来年嫁个好女婿，祈祷自己能生成一双纤巧的手。她们蒸巧悖、烙巧果、唱歌跳舞，剪纸、彩绣、做巧芽汤，一玩就是七天七夜，直到明月从云里钻出来，直到七夕当晚她们将花瓣或麦芽放入水中，照水中之影以试巧。女孩子们还会手执彩线穿孔而过，比赛谁穿的针最多，谁能一口气穿七枚针孔。秋娘也曾有过这样的日子，心里藏过对未来夫婿的盼望。那时的她青纯秀丽，没有现在的华贵雍容，却过得开心快乐。 　　杜牧仿佛看到了秋娘的忧伤，如寥落的黄叶抚过她的肩头。“月上白璧门，桂影凉参差，金秋露新重。”在宫里，她没有朋友，在这样一个乞巧的夜里也没谁陪伴她一起度过。窗前的茅草长得杂芜，以前的风光早已不在。没人记得她了，帝王也罢，宫娥彩女们也好，在他们的眼里才艺双全的秋娘已成为老旧的曲调，再无弹起的必要。此后的她会去往哪里？归乡，还是流落街头，无人知。而秋娘的境遇，又何尝不是杜牧自己的写照呢？ 　　宋元和二年到大和七年，国家动荡，藩镇割据，宦官专权，他同样在伤感和迷惑中度着。“地尽有何物？天外复何之？指何为而捉？足何为而驰？耳何为而听？目何为而窥？”这样的天问只有他最懂。“己身不自晓，此外何思惟？”他的苦闷与无法排解正是秋娘时下的悲凉。唉，人生不惬意，男儿如何，女子又如何？ 　　乞巧节本是一个让人愉悦的节日，也是幸福与向往开始的源头。但这种开始是不是从起步的那一天就错了呢？月色白得像一块布，秋娘伸出的手指在白的布下罩上了一层暗淡的光。如果能回到儿时，她会不会快乐，难以说清。世事混乱，人情淡薄，纵心境再好又当如何？人情淡，花飘零，恐怕也只能呆在孤寂的角落卧看牛郎织女星了。 　　宋时，乞巧节是一个繁华的节日。那时京城中还设有专卖乞巧物品的市场。宋人罗烨曾在《醉翁谈录》一书中说：“七夕，潘楼前买卖乞巧物。自七月一日，车马嗔咽，至七夕前三日，车马不通行，相次壅遏，不复得出，至夜方散。”由此，便可知七夕乞巧节当年的热闹景象了。乞巧市上车水马龙，人潮涌动，车马都难以行走。但是，那样热闹的场景他和秋娘是看不到的。他和她一个失意在屋檐下，一个寥落在宫闱中，也只有像苏轼诗里所吟诵的那样“举头望明白，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了？ 　　是啊，一年一年似水流过，他和她的不如意纵使有牛郎织女星做伴又当如何呢？风带不走秋的悲，也带不走留在他们心里的孤寂。一面团扇，一壶酒，一样的惆怅和不堪。团扇是孤苦的象征，到了秋天就没什么用了。《注解选唐诗》中曾这样评价杜牧的《秋夕》：此诗为宫中怨女作也。牵牛织女，一年一会，秦宫人望幸，至有三十六年不得见者。“卧看牵牛织女星”，隐然说一生不蒙幸，愿如牛女一夕之会，亦不可得。怨而不怒，真风人之诗。 　　人生无永远的得意，也不可能有人永远沉浸其中。绚丽的秋娘不能，才高八斗的杜牧不能。但是，能在七夕这样的日子里，记起儿时的一份繁华也算是美好的吧！毕竟，春花秋月，世事轮转，牧童遥指杏花村的日子会再次来到，他和她也会过得快乐些。 　　织女织女，纤指绕。所以，能在这一天祈祷就祈祷吧，能像巧娘娘那样玲珑俏丽就膜拜吧！断魂人有“繁华事散逐香尘，流水无情草自春”的风光，他也会有停车坐爱枫林晚的潇洒。人生何处无芳草呢？杜牧再次斟了一杯酒，在花香与月色中缓缓饮下。此时，风里传来一首诗：“柳岸风来影渐疏，使君家似野人居。云容水态还堪赏，啸志歌怀亦自如。雨暗残灯棋散后，酒醒孤枕雁来初。可怜赤壁争雄渡，唯有蓑翁坐钓鱼。”恰是一曲唱罢人散尽的清凉心境，如水般流淌…… （2199字） （禁止转载、复制、挪用，有用稿请申明。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