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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贝和阿酋的战争

2022-01-09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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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日前,阿酋的女儿死了,死在母亲放置旧物的南房躺柜上。死的样子很难看,只剩首尾,还有覆在柜子上的布上的斑斑血迹。其时我和女儿尚在旅途中。

    返回家,女儿的第一件事就是狂奔回姥姥家,勘察现场。除了没来的及换去的遮布,尸体早已被父亲掩埋。女儿找来找去,找不到任何线索。房檐下的窗台上卧着的阿酋,不时发出戾戾哀鸣。院子里缓慢踱步的老贝不为所动,把心情散落在绿荫下……

                                                一



    老贝是母亲家里的一条狗。雌性。驻守在这个院子里已有八年的光阴了。老贝从来母亲家的第三个年头开始了她的爱情马拉松,和母亲家门前的几只雄性同类有染。当时还长相稚嫩且长着一身疮、见天掉毛毛的小贝(老贝是做了两次母亲时候的尊称)是如何谈恋爱的,目前尚不清楚。我固执的认为是小贝主动投怀送抱的,否则,以她青涩的灰姑娘似的长相,尚未发育成熟的胴体是无论如何得不到异性的青睐的。这年头,只要女的主动,哪个男的会一把推开免费上门的货色,最起码也要体验一把。小贝就这样稀里糊涂的做了母亲。望着门前探头探脑的雄类,实在是猜不出是哪一个的种,也就无从判断孩子的父亲。

    出生在冬至的六个幼崽,由于天气太冷,也由于小贝初为人母,严重缺乏照顾幼子的经验,这种经验只能在小贝成长的过程中慢慢体会,没有读过书,也缺少和同性交流的她无法从他处获得。三天后夭折了二个,不知道小贝识不识数,享受着奶粉,鸡蛋,骨头汤的她至少没有悲戚之色,慢慢的承担起了哺乳幼子的重任。

    年纪尚轻的小贝在照料孩子的过程中逐渐成熟起来,丰满的胴体毛色油亮,注视人的目光也坚定了许多,不似先前黄皮寡瘦,眼神怯懦的样子,引着一群娃崽在院子里窜来窜去,不时警惕地盯着主人,守护孩子。

    最终还是父亲扮演了拆散小贝一家的角色。陆续将小贝的四个断了奶的子女送走了。那些日子,我谢绝了一些可有可无的事,回母亲家,陪着郁郁寡欢的小贝坐在老房子的台阶前,小贝蹭着我的裤脚依偎在我的脚下。四目相对,小贝的眼神里写满了思念,也常有泪水溢出。寄居在人家里的动物是没有选择权的,甚至骨肉的分离。想起亚历克斯.哈里的《根》里非洲黑奴被主人任意拍卖的一幕,人类对动物的残忍不就是重蹈历史的覆辙?

    次年夏,小贝又怀孕了,拖着鼓鼓囔囔的肚子,满世界骄傲的疯跑,家人看着这个不知疲倦的家伙,笑言,这次又该生几个了。

    说来也巧,在小贝之前,母亲的院子里也养过几只狗,有亲戚送的,还有在市场上花钱买的,都没有存活一年以上。有走丢了的,也有家人看管不严,掉厕所里淹死了。每一只狗的离去,都要引起我的一段忧伤。发誓不再招惹这东东的时候,小贝出现了,她的主人在楼上养狗不方便,因为小贝识一条普通的家狗,不属于出身高贵的名媛,只好悻悻的被主人假手他人。

    小贝的到来没有引起我们的激动,原因很简单,貌不出众,不会讨人喜欢。好歹是一条命啊,善良的父母不离不弃,收养了她。

    小贝的第二次产期落在了夏至。因为不知道预产期,父亲根据小贝肚子的形状,估摸着重新搭了屋顶,还在窝前挂了竹帘。相比第一次生产时的惊心动魄,第二次就简单了许多。母亲一大早打过电话来,说小贝生了,五个,三女二男。我赶到的时候,小贝已经惬意的喝着麦乳精加奶粉配制的营养汤了。五个幼崽齐头齐脑,很招人。很快被邻居和朋友认领了。月子里的老贝(开始升格为老贝了)不断地有人探望,大骨头堆满了一只硕大的铝盆,来的人是小宝宝未来的主人,老贝的生活尽显奢华。

    很快,老贝成熟为丰腴的妇人,昂着头,一扭一扭的颠着,风骚冠居整条胡同母性犬类之首。不断地有莫名的公类骚扰门下,搞的我父母大早上一开门,一股骚味扑面而来,地上一洼洼的尿液,令人窒息。从此,父亲多了一份工作,早晨开门伊始,沿着胡同,清理犬们排泄的废物。

    一年两次的怀孕,生育,占据了老贝的生活的大半,老贝乐此不疲,每次的孩子分属不同的父亲。看来犬类还滞留在母系社会,没有和人类共同进化。

                                                  二



    第四个年头,情形发生了逆转,老贝在母亲的院子里一统天下的局面 开始失衡。一只猫科动物驻扎进来。

    那只猫以其丑陋的形象引起了全家人的反感。刚刚走出大学校门的侄女甚至给她起名“妖怪”。母亲像做错了事儿的孩子陪着笑脸说,如果我们不要,她就只有流浪了,并且一再强调原来的主人说过,此猫不吃肉。

世界上还有素食的猫?我不相信。

    最后在全家的动议下,将这只母性的猫科动物命名“阿酋”,附意阿联酋。

    老贝明显地感觉到了威胁,她满院奔跑,嚎叫,似乎在向侵入她的领地的不素之客者示威。看出了阿酋的害怕,她退到了房顶和院子里的几棵树上,一旦出现在老贝的视野,就被老贝的咆哮吓得逃之夭夭。

    人们总是同情弱者,阿酋的怯懦赢得了住进小西屋的待遇,这是老贝没法比的。也可能在老贝的思维中,压根儿没把进入人类的空间当成一种享受。

    慢慢地,老贝开始妥协了,也许是她感到了寂寞,允许阿酋有限度地出现在窗台上,阿酋的食物也顺理成章地搬到了窗台上。老贝吃着院子里放置在盆里的专属于她的食物,有肉,有汤,有馒头之类的泡着。阿酋在窗台上享用着她的饼干、面包之类的甜品(大都是过期的)。互不相干。

    不久,奇怪的事出现了,阿酋趁老贝外出约会之际,跳到院子里,舔食老贝的剩羹,吃的津津有味,那可是荤的啊。

    看来,原主人提供的情况有误,阿酋,和别的猫科动物没什么两样,她是一只食肉的猫!

    老贝显然也有所察觉,他嗅到了陌生的气味,刚刚缓和的局势又紧张起来。阿酋在老贝的瞠目下,再也不敢在窗台上洒脱地秀猫步了。只要老贝一抬头,她就敏捷地腾到屋顶。老贝也对食物进行了强行控制。

    阿酋之前,老贝是不吃鱼骨头的,只要闻到鱼的味道,她就躲得远远地,发现了阿酋的最爱之后,老贝不顾一切地进行了干涉,阿酋吃鱼,她就汪汪吠个不停,直到她的盆子里堆满了鱼骨,低着头在盆里乱搅一气,然后踢翻盆子,把食物糟蹋的满院都是,吸引阿酋的注意,鱼特有的味道刺激着阿酋敏感的嗅觉,她一溜烟跑下来,在地上舔着,这正中了老贝的诡计,老贝出其不意的猛扑过去,毕竟是猫啊,阿酋慌张之下,不忘看家的本事,蹭地一下,跳到了树上,失落的老贝只能望树兴叹了。

    闲话少说。老贝和阿酋的战争进行到第二个回合,开始修整,养精蓄锐,在壮大下一代上做功夫。

    老贝和阿酋之间虽然没有了大的激烈的争斗场面,但小的摩擦是免不了的。好在她们已经达成了共识。老贝固守地面,是名副其实的陆军,阿酋在建筑物和树之间飞檐走壁,算是半个空军。阿酋不会往下面扔炸弹之类的爆炸物,老贝也不会架起高射炮向空中截击,双方基本上处于半停战状态

    和平相处一年之后。

    春天,猫科动物特有的闹窝期来了,阿酋也在夜半试着撕心裂肺了几声,却被老贝高声的狂吠吓了回去,消失的无声无息。知道不敌对手,阿酋只好蹿到外面更远的地方吸引异性。

    老贝怀孕了,阿酋也怀孕了。怀孕后的阿酋多数时间在窗台上晒着太阳呼噜呼噜地打瞌睡,全然没有了少女的窈窕和敏捷。老贝则扭着身子在院子里来回折腾,仿佛向阿酋示威,进入梦游状态的阿酋不理不睬,挂起了免战牌。两个母性动物不时互相对瞅一番,又冷冷地回身。

    前后日子差不多,好像是阿酋赶在了前面,一窝生了三个;两三天后,老贝生了四个,数量上占了微弱优势。

    与阿酋相反,阿酋生的几个孩子个个漂亮,有豹纹色的,也有黑色的,顺便说一句,阿酋的毛是黑的。生了孩子的阿酋把母爱演绎到了极致。留给她的食物从来不吃,叼回去,喂孩子,直至幼崽们吃的吐出来,她才舔食残汤剩羹,如果食物不多,她就一口也不吃,看的真叫人感动。

    老贝这方面就逊色多了,刚刚断奶的小宝宝摸索着探到饭盆前,被老贝抢先一通猛吃,可怜的孩子只能舔舔盆沿。没法子,母亲只好趁老贝外出之际,赶紧给小狗狗加点餐。

    沿袭着既往的习惯,断了奶的孩子是要送出去的,老贝已经默认了这个事实。虽有悲戚之色,不几日也就云开雾散了。阿酋不然。孩子被强行骨肉分离,阿酋默默地不吃不喝,到处转悠着寻找她的宝宝。本来就长得难看的阿酋在寻子的过程中简直皮包骨头了。也许是阿酋的诚心感动了上苍。送出去的猫被新主人送回来一只。阿酋那个高兴劲儿,一遍又一遍舔着自己的孩子,添加的猫食她不吃,等她的女儿吃够了,她才过去,捡拾剩下的。阿酋没有出众的相貌,却有着一颗慈爱的心肠,在主人家里有了一席之地。



                                                  三

    渐渐地,老贝步入了中年母狗的行列,明显的变化是视力退化的厉害,眼神不再那么犀利,黑白分明的眼球也黄斑点点。走在街上,失去了风骚的姿态,一年两次的高产妇变成了一年一次,数量也从原先的5、6只下降为2、3只。和阿酋也颇有修好的意思,最起码,阿酋在院子里偷吃的时候,老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对此,家里人有不同的看法,母亲说老贝的眼睛长了白内障了,还找资料查实,父亲说,猫狗通灵,本应该成为朋友。女儿则认为,都是人类惹得祸,自然界有自然界的生存法则,就让她们自由相处好了,没有必要构筑樊篱。

    说归说,这两种动物也确实平静了许多。可能是成熟了。两伊战争打了那么久,有什么意思,到头来还不是两败俱伤,在这一点上,人类真的不如动物聪明。但她们之间小小的摩擦还是有的。在同一方天空下,在所难免。

    不久,老贝犯了致命的错误,奔跑中的她,一头撞在母亲腿上,背着母亲去医院,诊断结果为脚踝部骨折,打了石膏,卧床三个月。老贝真是老了,知道犯错的那段日子不停地院子里溜达,瞅着从屋里出来的人的表情,摇着尾巴,态度谦恭。对阿酋带着女儿在院子里时而展转腾挪,时而偷吃狗食的举动居然视而不见。这两个畜类终于握手言和了。

    那一年,老贝居然没有怀孕,全家皆大欢喜,都以为老贝没有生育能力了,阿酋悄没声儿的生下二子,度过了断奶期后,连上一次的女儿一起送走了。院子里平静了许多,已显老态的老贝知错就改,再没有弄出什么大的响动来。这时候,谁也没在意,阿酋失踪了,父亲看到放置在窗台上的一个碟子里的猫食一动没动,以为阿酋病了,到他栖身的纸箱里,也没有。家人慨叹半日,也就算了,毕竟是动物,野性难驯,走就走吧。

    约莫半月之后,阿酋出现了,浑身脏兮兮的,一股子臭味,跟在她身后的居然是她的女儿。千里寻子的故事电视上不是没有看过,动物之间这般情深意重的还真是少见。

    家人就此事进行了民主评议,全票通过将老贝和阿酋留在家里,直至老死。


                                                    四


    转年夏,老贝的肚子隆起来了,起初以为是吃胖了,慢慢的,越来越大,已近绝经期的老贝又奇迹般地怀孕了。骄傲的老贝在胡同里漫步,展现别样的风采。

    这时候,出现了开始的一幕,阿酋的女儿惨遭杀戮,且死无全尸。爱子心切得阿酋能否挺过这一劫呢?

    我在母亲的房间里加了床垫,小住一段,陪陪阿酋,分担她失去爱子的痛楚。

    此时的阿酋,一身黑毛像杂草一样,神情木呆,窗台上的食物看都不看一眼,这一次她没有出去千里寻子,她清楚地知道女儿是在住处横遭暴虐的,她只在小范围里逡巡,寻觅一切印有孩子足迹的一点一滴,哀悼……我体会到了另类母爱,动物之间的情愫,一点儿也不必人类少,甚至更多。

    阿酋啊,我们同为母亲,我与女儿欢颜膝下,你却独自品味着生离死别,此情何堪!

    目睹阿酋泣子数日,一个新的想法植入我的脑中,让阿酋遭遇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会对她的心情有帮助,或许,阿酋也能像老贝一样,在爱情的跑道上长跑不衰。果如是,也算一件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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