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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在定林寺听校经楼的梵呗声

2021-12-27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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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莒县城西,有一座三峰环抱的浮来山,南屏飞来峰,西障浮来峰,北居佛来峰,拱围相连在幽静的山坳中,我站在这里,“一眼望三县,鸡鸣闻三邑”的自豪感,油然而生。南北蜿蜒连绵几十里的浮来山,给故国莒城带来了和风细雨和吉祥富足,是故国人顶礼膜拜的神往之地。
浮来山是神仙带来的,我从地理传说《琅琊乡音》的描述中知道,远古洪茺时,神仙浮丘公驾鹤来到莒地,见这里洪水泛滥,正好有一山从东海飘来,就施法定住,取名“浮来峰”, 又有一片树林随波而至,也用仙法定住,唤作“定林”。
浮来峰与老神仙道号相同,浮丘公认为有缘,便以此地为道场,修身养性。后来有一条黑龙在浮来峰东侧造孽,被浮丘公移山而来,压在山下。龙头在山前,化为卧龙泉,龙尾在山后,化为龙泉,以此向百姓谢罪。这座山便被称为“佛来峰”。再往后,又从南海飞来一山,即“飞来峰”。
在“浮来三峰”拱围的山坳里,有商周老树,晋代古刹,隋唐庙庵,是一处被文人骚客惦记了千年的地方,就连清顺治年间莒州太守陈全国到此,也不得不发出“大树龙蟠会鲁侯,烟云如盖笼浮丘”的慨叹。
我来到这里,追寻着他们文思泉涌、诗兴流连的背影,不知有多少次,在寺里萦绕着不绝如缕的梵呗赞偈声里,品读着莒邑名士张竹溪的“浮丘八观”诗,沉醉在夕阳下,不肯归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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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些文人骚客中,莒州太守陈全国之前,我穿越式地发现,还有一位盯上了这个深邃幽净的山坳。他就是1500多年前,出生在南北朝南梁时期东莞莒地的刘勰(字彦和),他少年时代笃志好学,立志通过学业文章踏入仕途,立身扬名。七岁的时候曾做过一个梦:满天云蒸霞蔚,灿若锦绣,他缓缓地登攀而上,采撷片片彩霞……
从此,他来到这个山坳里的定林寺,拜高僧僧佑为师,以后的十年里,刘勰夜以继日,潜心攻读,刻苦治学,利用定林寺丰富的藏书,阅读了儒家的经典以及诸子百家、史传和各家的论文集,尤其对儒家的经典有了深入的钻研。同时对寺内藏经,区别部类,录而叙之,整理而成。
这时,刘勰又做了一个梦,他梦见自己手捧丹漆礼器,跟着孔子南行,清晨醒来,欣喜万分,忘情地赞叹道:自生人以来,未有如夫子者也。伟大的先圣竟然垂梦于他,刘勰觉得自己应该发奋作为,经痛苦抉择,放弃注经,而选论文,认为论文和注经,同样能弘扬儒教。
于是他搦笔和墨,走论文之路,凭借寺内丰富的藏书,有之前潜心钻研的基础,晨钟暮鼓,青灯黄卷,五年时间,铸就了寄托着他心意的巨著《文心雕龙》。刘勰善于思辨,议论精彩,文思翩翩,包孕弘深,可谓千古奇文,鲁迅称堪与亚里士多德的《诗学》相媲美,为世楷式。
为了使这部巨著得到当时文坛的重视,名流的首肯,刘勰首先想到了沈约这位当时名高位显的领太子少傅的尚书令。于是刘勰把书背着,像一个卖书的小贩似的,在沈约上朝的路边等着,当沈约坐车经过时,便拦住了他。
沈约好奇地把《文心雕龙》拿来阅读,立即被吸引,认为此书“深得文理”,后来他常常把《文心雕龙》放在几案上,随时阅读。经过沈约的称扬,刘勰的名气大了起来,《文心雕龙》得以在士林中传播。同时三十八岁的刘勰,也告别了居留十多年的定林寺,起家奉朝请,踏上了仕途。
出仕后的刘勰,最值得一提的是,兼任东宫通事舍人期间,得遇昭明太子萧统的厚爱,他的文学才华再一次焕发出熠熠光彩。萧统自幼爱好文学,入主东宫之后,“引纳才学之士,赏爱无倦”,在自己周围形成了一个文学集团。
他们共同“讨论篇籍”,“商榷古今”,一时“文学之盛,晋宋以来,未之有也”,深得文理的刘勰加入到他们当中,当然更是锦上添花,萧统主持编选的我国第一部文学总集《文选》中所选文章,多与《文心雕龙》中论文体时的选文定篇相吻合。
由于僧佑的死,为了整理编撰他留下的大量经卷,梁武帝下令刘勰与沙门慧震到定林寺撰经,从此刘勰中断了仕途,经卷撰成以后,刘勰上表要求弃官为僧,并烧掉了胡子和头发自誓,得到了梁武帝的允许。刘勰从此变服为僧,改名慧地。
至此,我多次经过的定林寺大门上的那幅对联,由“三山环抱古寺,万木丛中定林”,改为“法沐东来传神定,慧地北归校心经”,也就不难理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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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来峰脚下,大理石台阶两旁,古藤缠绕,松柏参天,我沿三档逐渐变窄的台阶而上,就来到定林寺的大门,也是三间石头到顶灰瓦翘檐的房屋,穿过正中的那间房屋,出了拱形门,就看到大雄宝殿前独立木成林的那棵千年银杏树了。站在树下,我好像穿越了一千五百多年,目光所及都透露着久远的秘密。
这棵“银杏之祖”,参天而立,远看形如山丘,龙盘虎踞,气势磅礴,冠似华盖,繁荫数亩,庇佑了一方圣土,成就了千年定林寺。我了解到,刘勰变服为僧来到这里,主持佛事,并潜心研读校定佛学经典,每日走出定林寺后门,登上佛来峰顶,在一块巨石上坐定诵经。一天刘勰正专心诵经,忽然一阵山风,把三卷佛经吹到半空,不知去向。
刘勰无奈回到寺里,一眼看见大佛宝殿后的高台上,端端正正放着那刚刚失落的三卷经书。这座土台高不过六尺,方长不出三丈,但背坡向阳,苍松翠竹,天然屏障,正是静心读经的好地方,于是刘勰选定这方宝地,亲绘草图,建成二层楼阁,取名“校经楼”。
现在从古老的银杏树下,进月洞门,有一所清雅小院,是定林寺第二进院子。院内垂槐罩地,青桐参天,桐槐深处,有一幢二层小楼,玲珑有致,造型古朴,门匾上镌刻“校经楼”三字,为郭沫若先生1962年亲题。
这里佳木蓊郁,紫藤飘香,静谧优雅,楼墙一侧附满茑萝,绿叶莹洁,为小楼增添了几许幽幽古意。我的思绪飞扬,遥想当年,刘勰闻钟而起,闻鼓而眠,闻板上殿,闻梆过堂,每天朝暮课诵、布萨诵戒、上供、过堂、普佛,每一活动,必不可少,一定十分清苦。在念诵的每一个起止,大殿里都会萦绕着不绝如缕的梵呗赞偈声。
或许累了时,他从案前走出来,围着宝殿前的银杏树转过一圈又一圈,静思默想,可是他心里的声音银杏树听到了。好友来找他谈经说事,他干脆把经桌茶几搬到银杏树下,一边品茶,一边说经论道,说到精彩处,银杏树也为他们鼓掌。
还会沿大门口走到寺外,来到怪石峪或与好友散步,或与慧震诵经,或突发奇想,在一巨石上篆刻“象山树”三字,落款“隐士慧地题”。现在文心亭就建在这块巨石上。“象山树”,应各指一事,“象”通“像”,指寺内众多的神像,“山”即浮来,“树”指银杏树,这三者合起来构成了浮来胜景。
在浮来山的东山口曾有一座过路牌坊,其正面的楹联是:“浮丘公驾鹤来山曰浮来乡人尽信,竺法汰传禅定寺名定林远客鲜知。”刘勰按竺法汰要求,亲自撰写了创建定林寺碑。谁能说,定林寺起名时,刘勰没有考虑银杏树独木成林的威名呢。
现在银杏树下,就有古代遗留的石乌龟碑座,剥蚀已相当严重,为建寺时所制,上面原载的就是“彦和碑”,而今变成了武中奇所题的莒鲁会盟碑。刘勰埋头校经,直至圆寂,埋骨塔林。浮丘塔林,在定林寺之西,今已塌平。
怪石峪西南部距今之文心亭约百米处,山崖上有康熙十年的题咏:“铁佛悯莒归地府,彦和碑碎遗荒坟。” 寺内最后一位主持僧佛成,每年清明节和“浴佛节”,都到塔林遗址前做佛事,以示纪念。
校经楼几经沧桑,几度兴废。我了解,到清顺康间因失修将倾,这期间楼西毗庐殿也被毁坏。康熙四年重修定林寺时,将毗庐殿与校经楼合并一处,上层塑毗庐像,底层仍为校经楼,民国十八年毁像时毗庐像被拆除,但刘勰遗作及寺里经卷仍存放在这里,校经楼之名,依然鸣于齐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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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第一次走进校经楼,已是上世纪九十年代末,那时已辟为刘勰生平陈列馆。馆内塑有刘勰像,陈列着各种版本的《文心雕龙》及历代研究文献。丰厚的资料珍藏,曾令史学泰斗发出“绝仰千古”的赞叹,山东大学陆侃如先生的研究著作也在其中。
陆先生所起草的刘勰生平,书法大家蒋维崧先生亲笔手书,制成屏风,立在刘勰塑像后面,字字珠玑,珠联璧合,形成一道靓丽的风景。我多次和朋友“慕名”前来游览浮来山,这所“慕”之“名”,并非只是那天下银杏第一树,更重要的,还是刘勰故居校经楼,在这里每走一步、每看一眼,都仿佛聆听了刘勰校经之余的课诵声。
虽然刘勰的课诵之声早已远去,浮来峰的回声也已式微,但寺庙内外,亭阁之间,有读不完的证史和碑文。国内书法大家蒋维崧、武中奇、启功、赵朴初等都有笔迹留于石碑之上,而学术大师和政坛要员也时常来这里拜谒刘勰。
我也羼入其中,似乎在刘勰像和屏风前走一走,内心就变得大海般广阔,胸怀也有了高山般的巍然,平日的行政烦嚣、人事喧嚷、滔滔名利、尔虞我诈立时净化,在自己的鞋子踏在校经楼地板上的清空声音中,听到了自己的心跳,不久就会走进一种清空的启悟之中。
这时,清嘉庆年间奉政大夫张竹溪为浮丘八观写的《校经楼》的诗韵,伴着寺里的梵呗赞偈声,又在我的耳边响起:东阳车下博文名,燔发充归退院僧。贝叶手编云外寺,莲花心印佛灯前。高人遁世原无闷,才子谈经定上乘。天为生公留福地,一声梵呗远山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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