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亲

探亲


【一】

推门见山。一想起那满眼蔓延的绿，我就特别的感动。我说的这是在乡下，才会有如此的景致和情愫。

像把所有的情感积蓄成一股强有力的泉水，二十多天的分离，趁着假日兴奋而又急切地赶回家。

车子一路开过，道路两旁的绿，就格外明艳地向我招引。一树树，一团团，绿色的火焰，绿色的大鸟，在蔚蓝的天空高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击打我。绿中杂黄，绿中泛青，这满眼生动的绿，我先前也曾一次次地经过这条路，但那时只觉得绿得可爱，却丝毫未觉绿得生动，并让人感动，甚至眼眶里有一种湿润的东西要溢出来。我深知这一切的情感，都是源自于我离家远了。是的，毋庸置疑，当你离开他（或人或物）远了，内心里对他的牵挂就如同一条隐秘的线，远远近近地拉扯着，叫你疼他，爱他，念他，放不下他……

晚饭是一家人兴致勃勃地忙碌着姐姐出的金点子—— 卷麦饼。这麦饼不像街上卖的纯粹用面粉糅合而成，而是用做青团用的青与糯米粉搅拌成固体状，然后一张张卷成平坦的圆形地图，做包菜蔬的外壳用。这样的活计，我是第一次尝试，觉得蛮有意思。

饭后，只六点多一刻，小镇便开始安静下来。只见得田陌间偶尔有一个两个抗着锄头的晚归农人，过桥上间或有一两人刚从河边洗了东西来，那水里还散着一圈圈波纹，向夜的深处慢慢扩散开去。即便是这条通往城市的公路，也是有一搭没一搭地从远处驶过那么几束光，汽车驾驶的声音，在此时就显得特别刺耳，但这丝毫不影响小镇的安静，反而越发能够起衬托作用，等车到眼前，便呼的一声，一会儿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一切又复归静谧，自己走路的声音，和家人说话的声音，在夜的背景中越发明晰起来。夜，向夜的更深处漫游——沉静。

这时，假使你有兴致，把自己的耳朵交给大自然，保管你有无尽的享受。“蝈蝈蝈”是什么声音，“呱呱呱”又是什么，还有那“唧唧唧唧”、“吃吃吃吃”的奇怪的声音，构成了夜的美妙的乐队。好一曲天籁之音啊，你会发自内心地称叹道。它不会逊色于任何人为装饰的音乐。 此时，除了这些美妙的音乐，只要你愿意悉心感受，你会感觉到缕缕的草木气息、山水气息在你周身漫游。人和周围的房子，一切皆浸淫在特殊的气氛中了。一股淡淡的青草味儿，自你的鼻息自然呼出，是那般的舒心、惬意。

如此光景，与孩子你一句，我一句地接龙着诗，表达内心情感的涌动，不让诗兴流走，似乎方才对得起这大自然夜晚的神秘。

是的，这确实是乡下的夜所特有的恩赐。

谈话间，待再细看，一团一团的影子，便似神秘之物（在儿时常叫山兽来吓唬孩子）庄严肃穆，每一个影子，其实都是树木或山石的塑像，夜自然成了神奇的雕塑家。此刻，它们只在夜的背景中暗了下去，尤其显得神秘，深邃。

夜，在乡下，这也才渐渐完成了一件从安静到沉静，到宁静的创作。 【二】
像泼洒了一桶童年的彩色水粉，我们这一群大小人兴致勃勃地准备着烧烤的伙食。虾、鱿鱼，中翅、五花肉，马铃薯、青菜、香菇、花菜、玉米等，山上的，陆地的，正如《窗边的小豆豆》里明智的校长提议孩子们所带的午餐，我们这会儿也是回到了黑柳彻子的快乐童年。洗刷的洗刷，切菜的切菜，穿竹签的穿竹签……大人，小孩，无一闲着，此时，大人也成了小孩。

一切都准备齐全，车子像跑马疆似的撒欢在“黄宁”公路上，我们此行的目的地是山洞里边的一个幽静而神仙般的处所。这里曾经是一个偏僻的山里村落，说是村落，其实只有几乎人家依山而建，鲜有外人足迹，羊肠小道上多半是居住的几户人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足印。当第一个人发现这神秘美妙之处，消息似长了腿，立马轰动了周边城镇，很快一些城市达人也开始把此地作为一个假日休闲的好去处。于是，休闲带动致富，一幢幢雅致阁楼迅速拔地而起，翻山耕地的农人也很快加入了餐饮行业，为山里人的发财致富铺上了一条“高速公路”。

这不，趁着五一假期，原本乡村人的我们，也冒充城里人矫情一回，洋洋得意地开车奔赴桃源。不曾想，大伙儿的心都聚一块儿了，远远的黄宁路上，车子接龙的队伍蔚为壮观的样子，早已吓着我们了，大有大城市上海的堵车阵势。时值中午，大伙儿的肚子也开始发出饥饿信息。于是，父亲撤马扬鞭，赶紧掉转车头打道回府。 沿途经桥济村的水闸而过，水流湍急，两岸树荫茂盛，愈见水之幽深，道路曲折，水势也跟着不断变换姿势，时急时缓，煞是好看。而更让我称心的是，这条依水而行的曲折之路，曾是二十多年前我去往初中母校的必经之路。这条路上记载着我许多年少懵懂的自语式场景，一个少女的青葱故事在这山水间徜徉着，多么美好的情愫啊。

支架，生炉，烧炭，无一人闲置。父亲幽谧的后院顿时成了烧烤场所。肉、海鲜、蔬菜，一样一样地摆放好；调料品一边盛放好；刷子只在一边随时等候；炉中的炭火红了。第一串肉片被我刷了个全身的红通通，赶紧置放烤具上，一串接一串，虾、年糕、玉米……一阵阵浓烈的香味飘来，浓烟的呛鼻自动处于下风。几个孩早已迫不及待地手爪肉享用了，也不管是否熟透，或许半生熟也不知。这时候最有意思的是，一大把年纪的父亲，也如同他的外甥外甥女一般，早早倒上了酒只待烤肉了。一串香香的递过去，“好酒好肉”的连声称赞。你要是看到这场景，你准以为是走进了《射雕英雄传》里老顽童的故事了。嘻嘻哈哈的笑声不时飘扬，一时间，父亲的整个后院充盈着欢声笑语。

我们都是大小孩。是的，其实每个人的心里都住着一个童年的我们，先生说得好。只要你愿意将她们释放，那里还是一片绿茵茵，蓝莹莹，金灿灿的童年芳草地。
【三】
紫藤开得很艳了吧。电话里我反复询问这样的话题。两个星期前，父亲回答，开得很好看。一周前又问同样的话题，父亲还是说很好看，并在后边加了一句，你们这周回家来吧。听了这话，我的心有些沉，有些痛。我如何回答，说周末要出去旅游，我甚至觉得这些都不是理由的理由。又一个周末，我是无论如何要回家了。因为家父家母在呼唤，乡下的房子在呼唤，还有父亲的庭院也在呼唤……好多会说话的，不会说话的，都在等我回家，盼我回家。“牵挂你的人是我”，这回，我是真真切切感受到此话的分量了。
归心似箭。学校一放假，我们便开始准备行囊踏上归乡之路。。到了家后，母亲便唠叨了，不是让你们别买东西吗，家里你爸爸种了好多蔬菜，自家货，吃了放心。你爸爸还老说等你们来了多带些蔬菜回城，城里那些东西太贵，而且吃了也不放心。平日里，我们一到家，母亲便唠叨机似的。而且这会儿母亲似乎显得更唠叨了。从进家门开始，一直到我们上楼开始做饭，吃饭。母亲那薄薄的嘴唇似乎没闲着。我第一次发现母亲如此的能说会道。私下里想，要是当年母亲好好念了书，说不定是能成大才呢。

我们带去的城市的礼品被父亲整齐地排放一边。后院里，父亲早已开始忙碌着他的拿手菜—— 烧狗肉、炖花鲢鱼了（我们这也叫胖头鱼。因鱼头很大故得此名。此鱼是我们这儿的特色菜。）后院的一眼土灶，此刻正飘散出阵阵鱼香、肉香。这总让我不能不怀念童年乡下《声音飘散出的香味》，人生的好多细节，似乎常常重合复重合，令你一时记不清准确的时间，究竟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中。也或，我们注定要被好多好多的类似的细节所打动，好多好多的感动汇聚成一条溪，一潭湖，浓得化不开的情，便一漾一漾地分布在人生不同阶段的不同层面，她叫我们懂得感恩、感念，和回报。
你爸爸最近老睡不着，而且做噩梦，说梦话，叫人担心。母亲总是担心着他人。其实母亲自己的身体状况也不容乐观，一直以来的腰椎盘突出、胃病，加之其他的一些小毛病，病魔总爱跟年纪较真，让母亲无法得以舒心享受晚年生活。

然即便如此，母亲还是日日操劳着，风雨里穿梭着奔走离家三里路的工厂上班。而其实，父亲一人的工资足够他们生活。但母亲说，她喜欢这样忙着，工厂里与工人们嘻嘻哈哈地说笑工作，一天的日子就感觉很快的过去了。母亲这是在用现身说法引导我们树立良好的人生观啊。于是，我在城市的窄缝里困顿了，委屈了，就会想起母亲的话语，想起母亲这种质朴的教育方式。

我们开车回家时候经过母亲所在的工厂，悄悄地让俩孩子去叫外婆。着实惊吓了母亲。弓身忙碌的母亲，哪里想到我们在她毫无防备的时候直接开车去工厂接她回家。一瞬间，母亲似乎有点不知所措，一会儿跟同事说，我要回家了，一会儿又跟老板请假。跑上跑下的身影，多少显得与她的年龄有些不相称，但又极为和音，因为，大凡细心的人，都能感受到母亲平和的目光里自然流露出的那种欣慰和陶醉。

左一个，右一个，母亲的外甥外甥女仿佛夹持着他们的外婆雄赳赳气昂昂地前面开路。母亲也甘愿被他们如此夹持。 我们本意是让母亲坐小车直接回家。可母亲执意坚持要骑着自己的三轮车回去，说第二天上班会方便些。于是，我们不再强迫母亲的执拗。

可是，等我们回家好久好久，还不见母亲回来。我们便开始纳闷，担心。于是掉转车头找母亲。

镇上的菜场里，母亲一摊一摊地精挑细选，讨价还价。三轮车后箱被蔬菜家族装得满满。我们开始纳闷，母亲不是说，自家种的放心吗？

待吃饭时，一盆一盆的菜端上桌，我们方才明白，母亲还是担心自家的菜品种不够。孩子们来了，总要多烧些孩子喜欢吃的。一大桌子的菜，几乎是母亲一人主厨，我们只能给母亲打打下手。鬓发斑白的母亲，那一刻，我真的觉得自己回到了孩提时代。我多么想亲亲地唤一声：娘，孩子是你怀里永远长不大的孩子啊！

又要回城了。

何时开始，庸常的生活似乎绑架了我的手脚，叫我不得时时日日陪伴你，只在与你分开的日子里日日夜夜牵挂你。但，唯独不能绑架的是我的心。飞跃高山，跨越江水，我的在城市的心时常在梦里浸染了家乡的山山水水。水墨画的痕迹，便一点一点地渲染开，在周身浓浓淡淡地弥漫着。工作间隙，生活间隙，甚至是上班路上……那些细节随时有可能钻进你的脑海，叫你猝不及防。

紫藤花终是开过了。我错过了花开得最艳的时节。有些懊悔，有些遗憾。但，我低低地告诉自己，紫藤花的艳一直开在我心深处。
[ 本帖最后由 木桂子 于 2011-5-29 18:48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