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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原创 狩猎

2020-09-24抒情散文jiangjianming

狩 猎 狩 猎江剑鸣1我循着最后一声枪响,跑到山沟里,隔着些荆棘枝桠,看见一头大黑熊已然栽倒在山沟里溪水边上了。我是冒着凛冽的寒风跑向山沟的。十月中旬的天气,在县城一带,有人还在穿衬衫,有人刚开始穿薄毛衣,可黄羊公社草原大队青木口生产队
狩 猎 狩 猎

江剑鸣1
我循着最后一声枪响,跑到山沟里,隔着些荆棘枝桠,看见一头大黑熊已然栽倒在山沟里溪水边上了。 我是冒着凛冽的寒风跑向山沟的。十月中旬的天气,在县城一带,有人还在穿衬衫,有人刚开始穿薄毛衣,可黄羊公社草原大队青木口生产队,天空布满厚重如铅的浓云,冻风在山沟里乱窜,凄厉的呼啸声久久不止。寒风中偶尔还夹杂着雪花。毕竟这里的海拔在2500米以上啊! 整个下午,山谷里总共传出十八声枪响,有火铳的,有半自动步枪的。传统武器和现代武器土洋结合的声响,是一场人兽大战的伴奏。猎人的吆喝声,猎犬的吠叫声,是这场惊心动魄的人兽大战的主唱。十几个人和十几条狗对一头熊的追杀,上演一场生命搏击弱肉强食的大戏。最后一声枪响,为这场风雪中的人兽大战划上了句号。 在奔跑中,我的脸被雪风刮得刺痛,可背上却热得出汗。我气喘吁吁,心里有些说不明白的激动。我看见这头约有五六百斤的大黑熊栽倒在溪水边,满身是血,嘴角还冒着热气。十多条猎犬还围在四周使劲吠叫,似乎在欢庆他们的功劳。我的背心陡然生出些凉意来,毫无理由地打了一个寒战。 十几个猎人正一路吆喝着从四围山上狂奔下来。眼前这头中了十八枪的大黑熊,正是他们今天在大山里奔忙的胜利果实。 先跑拢的猎人,把火铳挂在树枝上,摘下那时非常流行的草绿色军帽,敞开前襟,长舒一口气,说:“我看你还跑!”那语气,那神情,充满着决斗者被裁判举起手臂宣告获胜的喜悦。 而我,只是县革命委员会派驻这个生产队的工作队员。此时,我丝毫没有一个工作队员的矜持,有的只是一个少年,在这空寂的大山深处高天远地,禁不住狩猎的诱惑,至于寻到一处闹热时的莫名激动。 我冲到现场,绝无阻止杀戮之意图——我还指望着餐桌的美味呢!我更无保护野生动物之自觉——野生动物保护法规是在那若干年后才颁行的。保护野生动物,乃至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意识和理念,是在那若干年后才钻进我的头脑的。我只是一个过客,一个能够分食到一口大黑熊尸肉的过客而已。 先到的猎人,从背后抽出柴刀,开始砍斫荆棘刺藜和枝桠。他要砍出一条通往大黑熊尸首处的小路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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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打猎,我不陌生。古人叫做狩猎。一种残酷的杀戮被说得轻描淡写,甚至还有点文雅。我们乡下叫打鹿,很通俗,似乎也不太带啥情感色彩。传统的农业文明社会里,耕种和狩猎是重要内容,尤其是工业文明还没有对其形成挑战的时候。 早在初中毕业回乡参加生产劳动期间,我曾多次参加过表叔表哥们的狩猎活动。 那时,生产队大量开荒垦地。人口增加,原有的土地种的粮食不够吃,大山里的人们只好砍伐山林,放火烧荒,垦拓土地,种些洋芋玉米荞麦之类的粗粮,增加些口粮,聊度饥荒。那些被砍伐的山林,原本是野兽的生活世界。土地越垦越宽,山林越砍越少,林子里的野猪黑熊就没了浆果坚果一类的食物,甚至没了栖身之地。人进林退,人进兽退,大自然互相依存的平衡被不断破坏。人兽争地,争战难免。人兽之战,每年都爆发。野猪黑熊们也就时常到农民的玉米地里觅食,有时夜里,有时白天。生物们各自为自己的生存激烈地竞争着,有时是殊死搏斗,殒身不恤。人兽两界,势不两立。人们要护卫劳动果实,打鹿,守庄稼,就成了生产队的一项专门的活路。 我是在高村公社光一大队唐家河生产队劳动的。那里属于高山,队上一直有开荒拓地的传统。当然,一直有野兽毁坏庄稼的事,也就一直有打鹿守耗得传统。守耗,是乡下的土话,指夜里派专人到山上土地里守护庄稼,避免野兽消耗粮食。从“守耗”一词,我感慨老百姓的语言创新能力之强,更认可向老百姓学习语言之必要。 守耗的具体做法,就是生产队在高山林边地角野兽时常出没的路径,搭建一个茅草窝棚,派社员晚上去蹲守。队里给工分。守耗人在窝棚生一堆大火,通宵燃烧,熊熊火光映照半条山沟。野兽一般都怕火光,不敢进地理偷吃庄稼。 如果是女社员守耗,就弄两截干木头,半夜里敲打出些声响,以吓唬野兽。那干木头发出的梆梆声,有点像古老的非洲木鼓,在深夜寂静的山谷里突然响起,单调,凄冷,悲壮,又显几分无奈地久久回荡,倒是能够震慑住野兽来偷吃庄稼。 男社员们都喜欢守耗。他们不生火,也不敲梆子。他们大都会使用猎枪。他们给火铳填装好弹药,猫在地边,仔细听着山野里各种声响,从各种夜鸟啼鸣动物行走的声音里,判断野猪黑熊的行动踪迹。倘若真有野兽来到地里边偷吃玉米,猎手轰地一声枪响,射击技术好的猎手,就可能得到一头野猪或者一头老熊,不论大小,几十斤几百斤兽肉,便可丰富一家人年末的餐桌,守耗的工分还一分也不少,一举两得。 我被生产队安排守过一季耗。我端着火铳在地边猫过好些凄冷的夜晚。但我算不得真正的猎手。我的运气也一直不是很好。我守耗的那块山地,往年曾经有表叔猎获过野猪,可我守那一季,从没有来过野猪老熊的足迹。我的猎枪也曾响过,那只是在地边打到过山鸡野兔一类的小耗。守耗的工分到没少挣,每晚4分,从玉米挂红须开始算起,到玉米掰回来为止。但那工分的分值,实在不敢恭维——每10分才价值两三毛人民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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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黑熊,我也不陌生。 川西北一带把狩猎叫做打鹿,把猎人叫做打鹿子,把猎犬叫做撵鹿狗,我们唐家河一带把大熊猫叫做白熊,把小熊猫叫做九节驴,把黑熊叫做老熊。熊肉是地地道道的山珍美味。古语“鱼与熊掌不可得兼”,是把它与江南水乡的鱼相提并论的美味呢。 在我参与父老乡亲的狩猎活动中,多次亲眼目睹老熊在灌木丛中经过。一群撵鹿狗在林子里嗅出野兽的气味,便一直拼命地狂吠着追赶。打鹿子把狗追赶猎物的吠叫声称作“喘”,把团团围住猎物后的吠叫声称作“斗”。猎犬的吠叫声,一是报告猎手主人方位和奔跑方向,二是对野兽一种威慑和驱赶。猎犬在人兽之战中,充当着地地道道的帮凶角色。大多数野兽的命运,就被操控在了猎犬奔跑的四肢和猎人手中的火铳上了。 如果是野猪、青鹿、岩羊、白熊、牛角岭、香麝、麂子一类,一听见猎犬吠声,便拼命奔跑。比如青鹿、麂子一类善跑的小家伙,一个时辰可以越数座大山跑几十公里。有经验的猎手,提前埋伏在野兽奔跑必经的垭口山梁,俟其经过时,瞄准,搂火,轰隆一声,猎物大都在那一团火光里瞬间毙命。纵是猎手射技不佳,火铳准星稍偏,猎物也八九受伤,奔跑不力,在下一个垭口山梁处,被下一个猎手再次射击。人兽之战,人是占上风的。正如在许多事情上,人是决定的因素。所以说,再好的野兽斗不过好猎手。 但熊不善奔跑。人们形容某人行为迟缓,就常叱之为大笨熊。形容股市疲软,也叫熊市。在猎犬狂吠着尾随追来时,它总是不紧不慢,后肢如人般站立起来,两个前肢,如人的两臂,向左向右搂拨灌木枝桠和荆棘,慢腾腾地向前跑动,很有几分绅士风度,几分大将军临危不惧的气质。我曾悄悄观察过一头熊攀爬在一株大野樱桃树上吃樱桃。另一次最近距离看到熊,是隔着一条小山沟看它在灌木丛中缓慢地走动,我与它的直线距离不过30米。 打老熊秋季最好。春季熊才出洞,饿了一冬,痩得很。夏天不打鹿,天气大,那时没冰箱,野生肉没法存放,一两天就腐臭了。冬天熊躲进树洞休眠,连猎狗也找不到它。只有秋天,野生果实农地庄稼成熟,熊把自己喂的脑满肠肥。天气寒凉,熊肉也好腌熏。 高村公社有九个大队,四十几个生产队,其中一半属于海拔千米以上的高山队。高山队是户户有猎犬,队队有猎人。秋冬农闲季节,男人们是把打鹿当作一项激动人心的娱乐活动来享受的。那时候,打鹿,是大山农民生活中一项必不可少的内容,也是展示男人是否具有强壮剽悍雄性力量的最佳机会。甚至有姑娘到男家订婚看门户,就要看看小伙子是否会打鹿,男家火塘上面熏挂的“悬獾”野物肉多不多。在大山里与野生动物争地盘,任意夺取野生动物生命,用动物的尸肉丰富自己的餐桌,这已经是被看做稀松平常的生活形态,跟娶媳妇生儿女一样,跟吃了干饭经饿吃了稀饭暖和一样,平常极了。 每年也都听闻几起野兽致人伤亡的事件。有枪法不准的猎手跟惹燥了的野猪老熊肉搏,终于导致断手杆断脚杆甚至断了性命。我曾亲眼见过被野猪撕去半边脸却侥幸逃脱活了下来的老猎人。无需我描述,你可以想象,那是如何令人恐怖的脸庞啊!但这并不影响大山农民祖祖辈辈坚持不懈前赴后继与野兽展开殊死斗争的狩猎热情。何况,吃肉,是人性的本能使然,与道德不太有关。在物质生活极度贫乏的岁月里,炖一锅野牲肉,那香喷喷的气味在小青瓦老屋里弥漫,于辘辘饥肠,是何等诱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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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人是把狩猎当作重要的生活内容的。古代神话传说中,关于狩猎的故事有很多。 古代老百姓狩猎是以实用为目的的一种重要的谋生手段。那时人们住树上或者山洞里,时有野兽来骚扰侵害。人们要保护自身,就得与野兽斗争。人们物质生活贫乏,也需要猎获兽肉来填充肚皮。冷兵器时代,进攻野兽主要用弓箭梭镖,防守野兽进攻主要靠刀弩陷阱,都只能近距离进行,危险性很大。炸药发明之后,有了火铳,狩猎的手段有了划时代的进步,加之人口猛增,野兽动物越来越少了。就是那些以打鹿为生的专业猎人,也是常有打不到鹿的时候。川西北山歌里唱道:“十天打鹿九天空,惹到婆娘骂老公。若是一炮打到了,又扯蒜苗又掐葱。”这山歌不但说明山里男人喜欢打鹿,也说明山里女人喜欢吃鹿肉啊! 不但普通百姓处于实用性质的狩猎很普遍,古代的帝君们王公贵族们也喜欢狩猎。他们既把狩猎与军事训练融一起进行,培养士兵的骑射技术和勇敢精神,也把狩猎当作较为纯粹的娱乐休闲活动进行。春秋里曾记载有魏王齐王都喜欢田猎的事。唐朝皇帝清朝皇帝尤其喜欢狩猎。许多皇帝还辟有专门的狩猎场所。清朝皇帝的避暑山庄就辟有专门狩猎的山林。直到现在,有许多旅游景点,还开辟了有人捕猎的专门项目。如西羌九黄山风景区,就划出一块山地,豢养些野猪野鸡,让游客在保证安全的前提下徒手捕捉。 文学作品中关于狩猎的叙述描写也有许多。诗经里就曾多次写到关于捕猎的事情。唐人卢允言描写将军打猎,“林暗草惊风,将军夜引弓。平明寻白羽,没在石棱中。”唐人王摩洁笔下的渭城将军打猎,不但带着猎犬,还带着猎鹰:“风劲角弓鸣,将军猎渭城,草枯鹰眼疾,雪尽马蹄轻。”宋人苏子瞻似乎亲自打过猎:“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里卷平冈。”至于施耐奄笔下的武松李逵打死老虎,都只能算是被动打猎了。屠格涅夫的《猎人笔记》写俄罗斯人也热衷于此项活动。看来,狩猎是各民族都有过的历史啊。

蒙古族人是骑着奔马在草原始追逐猎物,奔跑在一马平川的绿草蓝天,那是何等惬意的场景啊!鄂伦春族赶着驯鹿驾着雪橇,在冰天雪地里追赶猎物。各民族生活的地域环境不同,所遇的野兽动物不同,狩猎的方式和手法也不尽相同罢了。
我见过的黄羊公社草原大队猎获的这头老熊,只是数千年数万万次捕猎中毙命的一头猎物而已。 5
这头中了十八枪的黑熊,是倒在1976年10月的黄羊公社草原大队青木口生产队地盘上的。 黄羊公社临近松潘,属于岷山山脉,距人间瑶池黄龙寺和大熊猫最佳栖息地王朗,直线距离都不超过50里。距离我的老家高村公社,直线距离不足两百里。高村公社临近青川,属于龙门山脉。境内可望见邓艾偷渡江油关的阴平古道摩天岭。川西北的这两大山脉,都是地震频发地带。黄羊公社当时是作为8月份的“松潘平武大地震”的震中区而著名的。震中猫儿山就在草原大队后山的远处。 1976年秋天,在开了伟大领袖追悼大会的次日,作为县师范学校学生,我被抽调到县抗震救灾工作队,派驻这里来的。冒着频频余震的飞沙走石和淅淅沥沥的绵绵秋雨,翻山越岭,我们在泥泞中徒步到达青木口生产队。我们来时,救灾的解放军部队刚刚撤走。生产队的牛毛毡防震大棚已经搭建完毕。每天洋芋疙瘩燕麦面饭,我们就着素炒野油菜吃。每天跟社员们一起上山掰玉米挖洋芋,我们晚上在地震棚里读“梁效”的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的报纸文章。青木口生产队一些老石墙震垮了,农房只是瓦被掀掉了,并没有倒塌,椽子上面铺上牛毛毡就可住人。因为大山里的木头川斗结构,耐得住一般的地震。只是临近山沟边的学校、电站,被泥石流淹毁了。我们所谓的抗震救灾工作,压力其实并不大,只是山里的生活,的确枯燥乏味,包括物质的,也包括精神的。 10月中旬的一天,劳累了几十天的人们,鼓动几个生产队干部,要求放一天假,好去打猎,整点野物肉回来吃。放假这天,天气很好。虽然没有出大太阳,却也没有像往日那般小雨夹着雪花飘飘不止。听说放假,公社武装部汪部长来了。他与这里的老猎人们是老熟人。生产队的基干民兵也有几支半自动步枪,武装部长有权调动使用。一支狩猎队伍立即形成,走出地震棚,干粮都不用带,只带着枪支和猎犬,直奔后山去了。听说我会用火铳,也打过鹿,他们给我找来一杆火铳,动员我一同去。但我对这里的地形不熟太熟,跟猎手们也不太熟,不敢贸然前往,就婉拒了。我只是说,祝你们好运,整条大家伙回来改善生活。 那天,我正在地震棚里烤火,四川省地理研究所的张所长,带着工作人员和两个驻军战士,还带着一名县广播站(那时县里还没成立广播局)一名姓施的记者,从震中猫儿山考察拍照返回,路过青木口生产队。听说有人出去打猎,就决定不走了,要留下来等着尝尝野味。 张所长籍贯本县。他父亲是被称作“革命老人”的秀熟先生。他已经40来岁了,个子高高大大,满脸络腮胡须,显出几分敦厚。我听见距离地震棚最近的那最后一声枪响,拔腿就跑时,他也跟着就追了出来。当我顺着山沟气喘吁吁跑拢黑熊毙命的小溪边时,他也跑拢了,似乎还没有我显得累。 张所长叫猎人驱开猎犬,从岩崖上攀爬过去,走到熊跟前,掏出匕首,从黑熊的胸膛处刺进去,一剜,立刻就有鲜红的熊血,冒着热气,涌了出来。他从背包里取出一个军用那种小搪瓷盅,舀出熊血直接就喝。他一边喝,一边还用手从搪瓷盅里往出拈东西,往地上摔。我问那是啥,他说是血里的痩虫。我顿时感到心里有点堵,胃里有东西往上反。那熊血,敷得他满脸满络腮胡都是,血淋淋的,样子有点令人害怕。看到那样子,你无论如何不相信他是一位高级知识分子。我以前听说过鹿血青羊血大补,亲眼见有人生喝熊血,是第一次。 猎手们陆续到齐。汪部长指挥大家剥熊皮。那可是山里人御寒的上等褥子啊。古语有说食其肉寝其皮,熊皮做褥子,这在原始的农业社会里,很寻常呢。我想象那张中了十八枪,被子弹砂子鎏子洞穿的熊皮,肯定已经成蜂窝状了。他们七脚八手地解割熊肉,要一块块背回地震棚集体伙食团去。尽管此时他们奔波了一天,又渴又饿,但还是快乐无比。他们一边劳作,一边谈论着对这头老熊的追赶猎杀过程,说这头熊是在村后不远处被猎犬发现的,一路上被人的吆喝枪的轰响和狗的“喘”“斗”追赶,先向山上跑,跑到雪线一带,受了伤,又折回来跌跌撞撞往山下跑,结果跑到村庄附近,就被打死了。他们互相开着玩笑,骂着对方臭手,分享着狩猎过程带来的无可比拟的精神乐趣。山里人朴实,很容易得到精神上的快乐满足。 有猎人专门负责把熊的内脏肠肝肚肺分割喂给猎狗吃。狗吃东西是不同槽合伙吃,挨近了就要互相争抢打架,一定要分开喂食。那些劳苦功高的猎狗在歆享血淋淋的老熊杂碎时,嘴里还一个劲呜呜着,弄不懂是在抱怨太少还是在欢庆胜利呢。 据说这最后毙命的一枪,是老式火铳的功劳,有个老猎人对自动步枪的威力狠狠地非议了一番,说自动步枪的子弹轻飘飘的,没力扎,只在熊皮上窜,钻不进肉里去,远不及老式火铳力扎大,砂子鎏子能够钻进野物的内脏。要不然,这头熊早被打死了,哪用得着挨十八枪哦。老人说话间表现出对西洋武器和西洋技术的极大鄙夷。当时我也为传统武器赛过新式武器叫好。 我和张所长只看了闹热,插不上手帮忙,便只好返回两里路外的地震棚烤火,等着晚上熊肉熟了,好大快朵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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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草原大队青木口生产队吃熊肉那年,我19岁。次年,我正式参加了“革命工作”。长年累月在水泥房子里,为挣一点微薄的生活而消耗着时光,消耗着青春,消耗着生命。连我当初劳动过两年的高村公社光一大队唐家河生产队,也很难回去一趟了。于是,也就再没有见过大山沟里那些壮烈的狩猎场面,更没有机会参加父老乡亲们的任何规模的狩猎活动了。很是有些遗憾啊!狩猎、打鹿,这些词语,只能在我偶尔回次老家与兄弟们谈话摆条时,才会出现。 去年冬天回了一次高村老家,摆条中说起山里打鹿的事情。老哥说猎枪早被派出所没收了,说是为了维护社会稳定安全。退耕还林,土地也种得少了,虽然偶有野兽毁坏庄稼的事,也不用再夜里守耗了。朴实的农民对野生动物居然有了极大的宽容。过去最优秀的撵鹿狗,现在也只能叫看门狗,懒洋洋地卧在院坝角上晒太阳,见到有陌生人来,懒懒地吠几声,便又卧下去,爱理不理了。乡亲们不打鹿了。年轻人出门打工去了。过去的好猎手也上了岁数,爬不上山了。随时有县乡村的干部来宣传野生动物保护法,严禁人们猎捕。大多数人心性向善,说不打鹿就不打了,放下猎枪,立地成佛。也有人心性向恶,冒天下之大不韪,偷猎大熊猫,倒卖熊猫皮获利,结果是难逃法网,坐了班房,甚至掉了脑袋,家破人亡。 中国传统农业原始的刀耕火种已经成了历史,人们的自然生态保护意识正在日渐增强,工业文明正在覆盖广大农村,深入农民之心,严重颠覆着农业文明的传统。人们自觉不自觉地践行着尊重生命敬畏自然的人文精神。自退耕还林之后,大山里自然生态环境恢复良好。鸟有鸟道,兽有兽路,人有人踪,和谐相处。我老家的人们现在基本不提说打鹿一类的话题。改变了古老而落后的生产方式,人兽大战的几率,少之又少了。人性在生产方式的转变中得到历练和转变,本能更趋近道德和法律,这是多么令人欣慰的进步啊! 一晃,近四十年了。弹指一挥间啊! 那时的公社现在已经改称了乡。那时的大队现在已经改作叫村。这些年来,我再没有机会去过黄羊藏族乡草原村,跟那里的人也没有了联系,甚至连当年在一口大锅里舀了两个月饭吃的社员的名字,如今也记不得几个了。不知道当年的大队支书生产队长还是否健在,草原村的面貌有怎样的变化。不知道哪位公社武装部汪部长是否健在,即使健在,也该七十多岁了。不知道省地理研究所张所长是否健在。即使健在,他也不会记得我的。那位姓施的记者早已调往外地,不知所踪。岁月的力量无穷啊。时间在大浪淘沙,冲蚀着一切,沉淀着一切,包括欢乐和喜悦,包括泪水和汗水,包括灾难和痛苦,也包括我们的生命历程。 只是,那头大黑熊栽倒在山沟里溪水边,满身是血,嘴角还冒着热气的样子,我还偶尔忆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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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jiangjianming 于 2012-10-31 16:25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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