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镰月光

　　月光如水一般从窗外射进来，你站在离窗户不远的地方，抱着一把吉他，很投入地弹着当年在大学校园里广泛流行的一支歌曲《橄榄树》。“为什么流浪，流浪远方，流浪……”。凄凉的近似于呜咽的琴声，不只打湿了原本润润的窗外射进来的那镰月光，也打湿了室内暖暖的那盏灯火。

　　我安静地坐在你的床沿上，看着你修长的手指反复拨弄着琴弦，眼睛只牢牢地盯着你自己的手指和手指拨动的弦，连正眼都不肯看我一下，加上你琴声的诱导，一抹淡淡的失落便轻轻地将我捉住了。好像就是昨天的事，已是大三学生的你几次带了你高中的同学来我家玩，我阿爸以为你要和我好，说我连最基本的礼仪廉耻几个字都不知道了，还读什么书，干脆回家帮我阿妈打猪草砍柴算了。我觉得委屈，我不是不知道老祖宗的规矩是同一个祠堂的堂兄妹不可以联姻，怎么会冒天下之大不违呢。我跟阿爸解释、分辨，阿爸不信，还吓唬说不供我读书了。我的拗性子也上来了，含着眼泪说不供就不供，收拾了几件衣服，晚上就睡到一个堂姐家去了。若不是有阿妈从中说好说歹，我那年可能真的缀学了，哪里还会有今天戴着大学校徽的我呢，而你却连指甲壳那么大的意思都没有。

　　月光如水一般从窗外照进来，你坐在我的床沿上，一双脚调皮地踢来踢去，姣好的面容在灯光的映照下更显生动，如丝一般的长发亦随着你身体的摇晃散发出柔和的光亮，如山溪水一样清澈的眼睛，无邪地看着我。

　　我不禁在心里叹气，以后不知道哪个有福气的把妹妹娶了去。妹妹，你是不知道，那天我准备去我的同学家，路上正遇着穿一件水红的确良衬衣的你扛着一把锄头，山风吹乱了你的头发，盖着了你红扑扑的脸蛋，你一边用手去撩不听话的头发，一边用嫩黄瓜一样脆的声音叫我，青松哥哥。我的心就跟被那一刻的阳光涮地一下照亮了一样，忍不住第二天就领了同学上你家去玩。

　　门口探进一个头来，跟着嗲嗲的声音就从她的嘴里流出来：青松，怎么没带妹妹去看电影呢，让妹妹听你“弹棉花”，好小气哟。

　　是上午差点误会我了的姐姐。哥哥你不知道，我上午向她打听你，她先是一脸的警惕敌意，凶巴巴地问我是你什么人。当我告诉她，你是我哥哥时，她马上就来了一个川剧绝活大变脸，“哎呀呀，是妹妹呀，你哥哥下乡去了，来来来，你先到我房子里来，我等下就去办公室给他打电话。”我猜，这位姐姐肯定对你有意思。

　　世界上的事情真就有这么巧，妹妹，你知道不，中午带你到我们食堂吃饭，有几个未婚的男同事看到你，眼睛放光，一个个悄悄跟我讲，“你妹妹还没找男朋友吧，可以不可以介绍给我认识。”　我很不客气地拒绝了，撒谎说你还小，说你还是高中生。

　　最有意思的是吃过晚饭后，你亲自从食堂提了两大桶热水送到女澡堂门口给我洗澡。你们同事说你，“哎呀呀，看这个当哥哥的，多疼妹妹。”看着文弱书生似的你，一手提一桶满满的热水，虽显吃力却很情愿的样子，我心里又是暖，又是微微地叹气，我们为什么要姓着一个姓呢，你不是我堂兄就好了。

　　吉他声声，灯月朦胧。是妹妹我没有读懂你吉他传递的心声，还是哥哥你也有和我同样的顾虑呢。不速之客的你的女同事，不但没有打扰我们，还使本来有些沉闷的气氛变得轻松活泼了。

　　妹妹，你还记得吗？你参加工作的第一年，为一个高中同学失恋了要自杀，特意请假赶来安慰她劝她，你打转回单位的时候，给了我两个男同胞的电话号码，因为没有直达车了，到绵城后还要转车，晚上了，你一个人怕，你要他们其中一个人来接你，他们一个是你的大学同学，一个是单位同事，他们俩个都在追你。我当时心情那个复杂，心里一百个不情愿，但为了你的安全，我又必须给他们其中的一个打电话。

　　哥哥，再告诉你另外一个美丽的误会。我毕业后不是留在莲城了吗？我们不是还保持了两年多的通信联系吗？国庆、元旦，你都是寄明信片。有一次被我们同事看到了，“风又飘飘，雨又潇潇，我远在连城的多愁善感的妹妹，你在干什么呢。”　我们同事就笑我，“张妹子，这是你哥哥吗？怎么写得跟情书似的。”

　　妹妹，我不知道你是一直都没有明白过我的心，还是因为同姓的缘故，你很自然地把我定位在哥哥的位置上，所以你对我的就只是兄妹情感。你如果不是刻意要忘记，就应该还记得，在你毕业前夕，我给你写的那封信。“妹妹，回老家吧，哥哥早上陪你爬香山，日落西山时陪你看晚霞。”你是一个玲珑剔透的人，我相信你是看懂了我的意思的，所以你回信说大哥正在找关系要把你留在莲城。我反复看你的信，猜测你的意思，越看越没底，越看心越慌，我不甘心和你只有兄妹的缘份，想一辈子都和你在一起，可我也明白，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换了谁也愿意留在大城市，而不愿回小县城。我巴望着自己有一天可以调往连城。天不见怜，我抱着一丝侥幸心里在等，你的心却已经被别人偷走了。我什么都不能说，只问了你一句，“妹妹，你还小，干嘛急着把自己嫁出去？”不知道是妹夫小心眼管得严，还是有别的原因，你结婚后，就再没有给我写过信。我只能在心里默默地祝福你婚姻美满幸福快乐！

　　哥哥，如果你不是屋后山上那谦谦的竹子，我不是门前小溪边那株含羞草，同一个姓而已，出了十服还不止，有什么关系呢。兴许这是最好的安排？不然，三十年后的现在，我不可能面对电脑屏幕，从容淡定地写下这些文字。感谢，感谢那一年窗外的那一镰月光，是它的清辉清冷，清醒着一个姑娘的少女情怀，才避免了今天我可能如张爱玲关于红玫瑰白玫瑰的经典论述说的那样，是你胸前衣襟上那粒饭粒子或墙上那抹蚊子血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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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潇湘珍珠 于 2012-12-10 20:32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