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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5分钟

2020-09-24抒情散文青衫子
夜里10点,困乏渐涌,心率监视屏上的数字有点模糊不清。我斜靠在几米开外的床上用力观瞧,好容易看清不停变化的心率值:52、50、49……心下略安。这里是县医院重症监护室(ICU)的观察病房。岳父被怀疑急性心梗,留此观察。病房条件很好,无人打扰
  夜里10点,困乏渐涌,心率监视屏上的数字有点模糊不清。我斜靠在几米开外的床上用力观瞧,好容易看清不停变化的心率值:52、50、49……心下略安。
  这里是县医院重症监护室(ICU)的观察病房。岳父被怀疑急性心梗,留此观察。病房条件很好,无人打扰,利于休养,对于需要静养的心梗病人尤其重要。这个时间,多数患者的药物治疗暂停。病人们都很安静,秩序井然。一切的生命体征都被隐藏,转化为数字、符号、医嘱、担忧和无言地叹息。透过玻璃,外面的开放式观察病房一目了然,分左右两部分,分别安置了数个病床,床边都装有同样的心率和呼吸监视器;中间隔开,放置了桌台柜架用来办公。三位值班护士各自忙碌,维系着一种平衡。
  他已经睡着了,发出沉沉的鼾声。鼾声是一种安全信号,在夜里显得并不吵,反而让人心安。我闲来无事,利用手机上的秒表,数了数自己的脉博,一分钟75次,比他的快了20几次。以此为参照,表明我暂时相对健康。我是一个对数字比较模糊的人,对于标志身体健康的体征数字仅限于血压和脉博,别的基本一无所知。在很长的一段生命过程中,我极少关注这些数字,即使读到过,看到过,也选择性地遗忘掉。在潜意识里,感觉这些数字是医生的事,或者侥幸地自认为还比较健康,距离那些足以取我性命的所谓病魔还很遥远。
  室内的灯被关掉,便于安睡。人在安静时候宜于临在当下。这里没有电视,没有网络,人的注意力必须放在监视器屏幕和病人身上。我试图感觉自己在当下的呼吸,却总是被监视器屏幕上花花绿绿的波浪线移动和数值跳跃扰乱,只好作罢。在相对灰暗的室内,显示屏发出的光亮特别明显,不知不觉地吸引着我的注意力。
  室外病人区灯火通明,能远远看见一个个病床上仰面躺着的病人侧影。氧气在水杯里发出汩汩的声音,冒出一串串气泡,通过塑料管进入患者胸肺,试图以其微薄之力将处于死亡边缘的生命拉回来,尽量延长。
  这是一座高13层的病房楼,作为县里承诺的十件实事之一,于去年底刚刚启用。值得肯定的是,现在的病房楼比原来的宽敞了许多,设施也更加高级、完备。作为一名普通公民,我不清楚病房楼的设计标准和建设规范,不清楚具体的数字,总之是感觉条件好多了,有点鸟枪换炮的意思。依靠这种改进,希望能对民众的身体健康有所裨益。当然,我看到的只是一种外观,一些硬件,作为一种裨益,我同样希望一些软件也能得以相应提升。这个话题太大太远,只可远望不可近陈了。
  人是个奇怪的动物,会不知不觉陷入一种思想,纷杂无绪,不可阻止,像是不知何处涌来的兵变民潮。在困倦和睡眠来临之前,人总是自觉或是不自觉地找些事做,作为填充,将一些时间质化量化,喻示一种关于自我关于生命的实际存在。
  他翻了一下身,床咯吱一声,然后复归平静,将我的思绪打断。他的存在目前是作为一位心梗病人,监视器和陪护都是为他而设,为他所用,冀望于通过这些努力让这种病态存在早点归位,让他和家人都过上正常人的生活。虽然,这个愿望显得有些遥远。从上次得了脑梗之后,他已经不是原来的他了,不是一个正常人,过不了正常人的生活。受其影响,他的近人的正常生活都被打乱了。他离真正的健康越来越远,远得让他没了志气,没了脾气,像个孩子一样,偶尔会发出一些戾气,让人可怜,让人痛惜,甚至是讨厌。在此之前,他是一位高级知识分子,曾经辉煌,事业有成,工作之余喜烟嗜酒善读,为人处事颇有魏晋风范。可是现在呢,对于我在读的《三国演义》,估计他已经非常陌生了,更不要说他用漂亮的铅笔字加了批注的《管锥编》,俱往矣……在某个特定的时空里,他被割裂了。
  他有时候会忽然坐起来,动作显得生硬而艰难,让人心生惊恐。我按照医嘱告诫他要注意,动作要小心,缓起慢躺,尽量少刺激已经明显衰弱的心脏,让那些数字回到相对正常的域值。10点25分,他表示要小解,执意穿鞋。我劝他不要动,躺着就行,他不听,我只好迁就。随着他的起卧动作,心率值到了76。而在他睡着不动的时候,最低值到了45。我看不见,但是我模糊知晓,在他的心血管中,有一处或是几处被堵了,血液难于顺畅循环。生命以一种数字的变化呈现出一种灰色,让人惊惧、悲哀、无力,也有痛悔。可惜以他现在的心智,他或许连痛悔也几乎没有了,那么害怕呢?应该会有,即使是傻子也没有人愿意去死。早饭时我喂他吃了半个肉夹馍,喝了一大杯豆浆。他吃得很香,情绪很好,不像是生病的样子,极易让人产生错觉,认为所谓的凶险有点危言耸听。可是数字骗不了人,在那里明摆着,标示出他的心率状况,真的不容乐观。
  我把便溺倒掉,侍候他睡下,又翻看了一会儿《三国》,眼睛复又模糊,只好作罢。我不敢睡,可是又真的困倦了,睡意一波一波向我涌来,令我慢慢有点疲于招架。这个时候,我有点心存侥幸,设好手机闹钟,以5分钟为限,朦胧睡去,又朦胧醒来,如此反复,将夜晚切割成N个片段。中间有时听不到他的鼾声,我会被吓醒,疑惧那些数字会出现异常,及至看到屏幕上跳跃着的数字,才能复归安定。我曾反复设想,如果恰巧在我睡觉的5分钟里,他的生命嘎然而止,我该怎么办?疑惧像一只无形兽爪,将我一次次抓起、放下,如此反复,最终我的侥幸占了上风。
  在某个5分钟里,我听到室外护士说话的声音,像是在交待后事,让病人家属做好准备。我没有听到哭声,不知道是这里不允许哭,还是病人家属心存侥幸,或者是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早已在心里接纳了病人的离去。就像我所经历的每一个5分钟一样,这里的病人都会同时经历,只是他们不会关注这些,也不会将这些时间人为割裂,这对于他们已经没有必要,因为在这个特定的时空里,他们是一个个主角,在他们与这个世界作彻底割裂以前,医护人员和家人们的时间统统为其服务,为其割裂,试图通过这种暂时的割裂来延迟那种彻底割裂。这被解读为一种文化,一种关爱,一种人本,一种与5分钟有关的生命文化和时间描摹。
  过了N个5分钟,室外喧哗起来,白班的医护人员上班了,针对那些病人的治疗继续进行。我得以暂时解脱了。我看了看监视屏上的数字,57、56,数字明显高了。他醒了,动了动身,看着床边的白色墙壁,面无表情。
  又过了N个5分钟,我也醒来。监视屏不见了,数字不见了,他也不见了,我躺在自家的床上,像是做了一场梦。窗台上那株小小的白菜花还没有开,却明显比昨天高了。一夜未见,它也经历了同样长的N个5分钟,却未曾割裂。
   [ 本帖最后由 青衫子 于 2013-3-7 08:49 编辑 ] 后遗症, 心梗, 重症监护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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