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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猛抬头

2020-09-24抒情散文剑鸿
剑鸿这么多年了,似乎只有在送儿子上学的路途中,我才能尽情享有与他独处的片刻时光,并借机海阔天空地聊上一阵,试着触一触他幼小心灵里的秘密。我发现,和多数孩子一样,儿子拥有一个很大的无忧无虑的世界,那里,面朝大海,春暖花开;那里,许多怪兽,正邪
     剑鸿
  这么多年了,似乎只有在送儿子上学的路途中,我才能尽情享有与他独处的片刻时光,并借机海阔天空地聊上一阵,试着触一触他幼小心灵里的秘密。我发现,和多数孩子一样,儿子拥有一个很大的无忧无虑的世界,那里,面朝大海,春暖花开;那里,许多怪兽,正邪两帮;那里,人的双手可以举起地球,白眉大侠的金丝大环刀可以和齐天大圣的金箍棒一决雌雄……
  在无数个埋头忘我忙碌的日子里,这样的时刻,常向我散发着温馨的光芒。
  这一天早晨,我照例沐浴在这片刻的温馨光芒里。身外,冬日的太阳如效颦的东施,扭捏地向大地万物抛着春日般的媚眼,在清冷中掺杂着一丝虚弱稀薄的温暖。远近薄雾里的世界,朦胧而炫目。
在我的感觉里,这个冬天是一个不听话的孩子,完全没有遵循宇宙为其拟定的季节规范,乍暖还寒,还暖乍寒,阴雨绵绵。于是,像这样开脸的晴天,格外难得。这种差强人意的整体表现,混淆了日子们的界限和特征,以致于这个晴天也不过像是一件粗糙的复制品,毫无特点可言。唯一的不同是,我发现儿子的鞋带没系好。
  我知道,这是我不断催促他起床、刷牙、洗脸、出门、下楼的结果。
  我俯下身子,细心地为儿子系好鞋带,并将分解动作演示给他看,向他解释系鞋带的要领,我隐约觉得这是塑造一个独善其身的男子汉必须的课程,是一个父亲,尤其是像我这样一个“卖身”职场的父亲应该弥补的责任。细心的读者,千万不要被我这偶尔的表现所迷惑,以为“怜子如何不丈夫”。事实上,这远非真实的常态,我常常为此而深自懊悔自己不能做一个更好的父亲。
儿子顺从着我的说教,嘴里嗯嗯嗯地应个不停,遮掩不住漫不经心的敷衍。
  为儿子系好鞋带后,在挺立腰身、猛然抬头之际,我突然看到一汪清澈如水的眼神,镶嵌在儿子稚嫩的脸上。那一汪眼神,让我顿觉受到了某种撞击。刹那间,心头猛然抽搐了一下。我不由得在心里追问,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难道仅仅是一缕不经意泛起的柔情,还是我在儿子眼中看到了自己童年的身影,看到了飞逝的流光,又或许,一味忙碌而无暇反观自身的我,突然遭遇了某个未知的自己?
  面对眼前这个嬉皮笑脸、无所用心、头顶已及我脖颈的家伙,我竟陡然生出一种陌生感。这难道就是十年前还在襁褓中呀呀啼哭,一哭起来五官就皱成包子样的小肉团?怎么就这么高了!想起过去3000多个日日夜夜,我的脑海一团模糊,拾不起一个明确的记忆。
生命太神奇了,时光的力量太伟大了,而这种神奇和伟大,以其渐进无言的过程,无形中消解了我本该持有的敬畏态度。
  在东一榔头西一棒地回忆和联想中,我真实地感到一股莫名的痛感,眼前仿佛旋转着一面照妖镜,里面的我只有寥寥几笔组成,粗疏、空旷、模糊、扭曲,如同信手涂鸦而成。这难道就是我的全部镜像?
  “回首前尘”,年少时期我曾十分喜欢的四个字。现在,久违的它们却忽然闯进心里,让我觉得先前所经历的,确如尘土飞扬,浑浊而迷蒙。在汹涌流动的街头景象中,我再次感到生活在城市的我就像一个小小的螺丝,被牢牢铆接在巨大的机器之上,机械麻木地不停旋转。虽然我深深厌恶这种陀螺般的旋转,时时想止步喘息。但是,又如何能轻易做到?在伟岸坚硬的现实面前,人,只是背负甲克依附在世事飞轮上的虫子。所谓的参禅悟道,所谓的放下虚妄,近于一种心灵游戏,目的不过是驱逐幻相,获得暂时的心安。 或许,追求心安的人们,都在有意无意的证悟着这样一个禅机:最具力量、最值得信赖的佛,乃是那尊临窗窥心的真“我”佛。
  而我的真身,又处于一种什么状态呢?
  我必须常常像儿时家乡的小鸡一样,在俯身拼命啄食,脖颈酸痛难耐之际,猛然抬头,才能透过凄迷的生活重雾,望见远处蓝天下那一朵白云,亦或是哪一个角落里独自盛开的一朵小花。我所指的白云,也许并不是那朵亟不可待想做雨的云彩,我所说的小花,也不见得是那丛扎根在温热泥土中渺小的性灵。因为时间的稀缺和脚步的局限,很多时候,它们只是作为一种虚幻的诗意存在,悬浮在我充满倦意的眼前,带给我片刻遐想,让我得以在繁复的身心旋转中获得一段妙悦神思。
  我还清晰记得,在儿时的乡间,每当一群小鸡在我的脚下叽叽喳喳吵个不停、打乱我对一只蚂蚁的兴趣时,我就会从米缸里抓出一把白花花的大米,洒向厅堂,然后看它们满堂寻觅、低头啄食的情景。有时,它们中的一两只会为了几粒大米,跳跃着煽动翅膀,做拼命状,但在母鸡咯咯声的勒令下,又会很快恢复低头啄食的秩序。
那时,我的心头总是充满期待和欢喜,我期待着小鸡们能快快长大起来,然后打鸣的打鸣,生蛋的生蛋。
  对于小鸡而言,这岂非他们最好的使命?
  我只是没有想到,当我如小鸡一样从家乡的蛋壳里挣脱出来之后,也一样陷入了小鸡的命运,不得不在一块狭隘的土地之上,开始自己的啄食计划。在埋头啄食的过程中,我忽视了儿子脚下的鞋带,忽视了妻子衣服上的时尚花纹,忽视了父母两鬓发丝的颜色,更忽视了自己内心那些隐微的触动。每念及此,我就鲜明地感到,生活的质感,乃近于一锅浓稠的粘浆。
  生活,真实的生活,当然需要保持某种持久的姿势。我们大多数人选择的是埋头。
  但是,在埋头了许久之后,在这个多雨而晦暗的冬天,猛然抬头,我望见碧空中悬着的一轮红日,忽然就想起了短命的海子,想起他说,万里无云正如同我的忧伤。我还想,从明天起,做一个有心的人,抬头,柔软,注视内心和生命,和每一个亲人和朋友低低私语,告诉他们,我将给每一条河每一座山,取一个温暖的名字。
  这样的意念,写在天际那一抹朝霞里,我名之为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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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剑鸿 于 2013-5-27 22:57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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