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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桑梅朵:世界还保存在天真的人那里(《神在远方喊我》序)

2022-01-07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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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还保存在天真的人那里│嘎玛丹增《神在远方喊我》序


•格桑梅朵•

  

  时光背景里,有一些对白会有自己端庄的名字。
  诸如两个人互为足目的青梅之诺,或一个人设问来去的终极应答。
  成全了她们因被命名而和生命一样清晰独立的,定是那个叫信守的语词。且像风只能停在风中,她们也只来自每个人最深处的自己。
  
  如此一本书被翻开,同时发生的情景就可能是这样的:
  时间最像早晨。阳光温暖,天蓝如安。一个半生流离雪岳江川,又从遥远零散的自己执意要走回完整的人,几无遮掩地站来。
  孤本独临一如泼墨当堂。舒徐慢道而汪洋恣肆。细数高山大泽的拙朴和一些古老事物的迅疾逝去,用一种守望了千年惜护如亲而礼敬若神的口吻。时时反省着曾经行止的灰度,瞬时一念的无明;对频繁地与亘古未改颜容的那些美好裸心一见,每每质疑自己:有没有资格,是否会是一次次冲撞。
  感恩如畏。
  热切或忧伤。认真到郑重。
  
  我不常读他的字。这个人非故意而半生都在流浪,遍走有名无名的冰峰长河,一路大睁着惊讶的眼,在巨人已然走开的时段,怀想人的心智原初,追逐尚未离远的一丝丝灵性和真我影踪。他的书,只是他那近乎凯鲁亚克式的一生行走苍茫寻找的如实笔录,对渐如烟轻的千古故国情怀,深情至切的挽留。
  我一直在听他和我说。数年都用着同一种语气。时光相陪在侧。
  那时我想,生命终将变成没有语言的寂静,而所有叙述的生息想来都不会消失。每一个微渺个体对任何得不到终极救赎之美的纯真关照和细微洞察,及由此而生的深深叹息,应该就是叫爱或信的那个东西。在爱的现象里,悖论如此,再怎么接近也终会有个距离。
  那是所有深爱者的悲伤,也是拥有者的端庄权属。
  
  我知道自己必须同样端庄以听。无关深刻肤浅。
  荒凉越来越磅礴。自愿的沉睡不醒以实用和快意安抚,日益加增着队列。庄严认真的简单有信,这个世界,很多人失去它很久了。
  而其时,花朵仍在,白云仍在。只是给永恒和大信留的空间,大多一豆不及。缺了对宇宙和生命来去的大奇大疑,是否因而自身深处的辉光也就轻薄暗淡;为对抗荒芜辛勤地用物堆拥的精致繁华,不知怎么的,又总有塑料玩偶的替身嫌疑。
  我们应该是比我们以为的样子更深邃的一种存在吧。
  自然也安详如昔。始终是敞开邀请的姿势。
  只是可能要将收集的所有灰尘和垃圾,都丢出去,干净互待。
  如有神。如神有谕。
  
  总有那么一回。至少有一回。
  在旷野高冈,清晨。太阳还在地平线下,周遭草木葱茏。不久东方光亮散金般涌出,仿佛一个隆重典仪正缓缓揭幕,空气中恍然有一阕交响轻奏,无声而辉煌。
  天地屏息。
  忽然你发觉自己在整饬妆容。似乎是怕轻慢了某个神祇的出场。
  茫然而讶异。
  惊讶的,是你可能并没信仰着某种宗教,然而此时醒转的只能是宗教的意识,才无端的,千般郑重如祈祷。
  其实呢,一个有宗教性的人,不过是一个一直能和惊奇生活在一起的人吧,装着一颗原住民的初心,就有了能和天地万物感应的单纯。
  单纯的惊奇并信。
  想想活着,可能再找不到比她更好的朋友了。她不知道答案。惊奇和信都不会是一个答案,她只是引领你。不用某个繁杂的量子理论首肯,你也能觉察,真的惊喜仿佛打动了目光所及的花草水滴,一刹光鲜熠熠,天空也因你倾心仰望而澄明亲近。庄严已是互称。
  随处都是它的签名。
  如此,生命就成了一个恩泽,一个馈赠,一个玄妙的罗曼史。届时会蓦然生出更深的惊讶吧——是谁毫不计数我们缺少灵魂一生典当给欲望深度迷失,依旧以无所求取的恒久辉光深切注目,未弃未离。无近亦无远。
  而你给万年之下那令人颤抖的信任和清澈看护一个什么语言上的名字,似乎都可以。
  比如爱。比如佛。比如神。
  
  如果有那么一天。很久以前是曾有过这么一天的。
  许多世纪的文明一瞬间消失,突然再度裸露在星空下,退回好几千年,每一存在连我们都洗白成从来的样子,看上去魔力无穷也晦涩不明。而典藏生命深蕴的文本,已一无所存。其实我们忘了,就是在那个刚刚劫毁的过去,撰述生因死义魂灵有无的篇目,我们用时也并不多啊,仿佛语言是不够用的。
  记忆的堂奥里应是有比需要更深的玄秘。所有文字才无一不是回忆。
  然后发觉,庞大的遗忘山谷,就因曾经回避面对的那些事物,而找不到走出终极洪荒的路。于是一种模糊而深层的怀念轮回而归,汹涌如我们现在的内心有时。每个人从落生就隐约着一个千年古国的影子,依靠在惊人混乱的生活生命中来寻觅她的轮廓,却什么也没找到。
  
  灵魂或叫别的什么吧,总是比人明了,很多东西都可被消灭。
  唯独对某个被遗忘故国的怀念消灭不会彻底。它将一回回被带进各种颜色的眼睛,重现在每一个真正大拙的心里:
  一个片刻一个片刻真实地活,透过惊奇自然成长,而始终莫名地保持着对欲念的天然警觉;未曾带任何现成答案前来,也没绕过和诸如魂魄诸如生死那些大词生硬相撞的疼痛悲伤。
  这会让最单纯的人,无言的深刻。
  悲伤确是深些的。没有笑能像悲伤那么深。悲伤有自己的端严。它的深度有某种神圣的东西在里面。
  犹如一些隐约看见并相信有个完整存在的人,一定走多远走到哪里都没觉得回家。内心一个来自未知的呼唤,一直在敲门。
  每一个自愿的流浪因而伊始就是心灵的。这样的人一生会历经无数流浪。
  一个住过很多人的房子的老,和一个一直空着的房子,不会一样。
  
  而很久很久以后的那一天。
  早晨定是原初模样,天空过着它的童年。一群初民围坐一起,像很久以前的初民一样,殷殷地等着倾听。等某些可以讲述很久很久以前的人。
  “小鸟唱歌花开草落都是神在说话呢。”
  “宇宙就是这样一个完整的蓝色日子啊。”
  
  世界。世界还好好的好好的在天真的人那里。
  一直会被一些水晶般纯净的人好好保存吧。
  
  有个人一听就说:是这样,一定是这样;
  要修几生几世才能靠近一些啊!但值得。几生几世都值得。
  
  他的自然诗意;他一直深为人誉美的字和独特身心历险,都在书里。我说不出什么。
  我知道的嘎玛,只是一个会相信很多这样很像童言的人。
  权作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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