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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老余(整理稿)

2022-01-07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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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村子东边有片竹林,有间守林小屋。我所知道的最早守林人是老张,老张守到老掉牙的时候离开,村里派来老余和这片林子做伴。
  老余那个时候有六十多岁的样子,身体很好,热天会脱得一丝不挂在小河里洗澡。老余长得有福态,四方脸很饱满,脸上长了一个大痦子,眼睛很大。见他坐着的时候多,端坐。老余单身。他夏天对着竹林里的幽幽凉风流露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让小时候放牛的我很是羡慕。
  离村庄二里之外的竹林是放牛娃的乐园,我们村的风景区。到了夜晚,一个人在林子里会觉得阴森可怕。大人们说,老余胆子大,一个人守林从不害怕。
  那个冬天的夜晚似乎比往常更黑。熟睡中的老余被一阵急促的踹门声吵醒。几个蒙面人踹开小门,其中一人手持匕首压在老余的脖子上逼其拿钱。被抢去棺材本的老余抱着被子呆坐到黎明。
  老余为什么不去派出所报案呢?有人说老余识出了其中一名劫匪,怕牵连日后,不敢声张。老余说,那人虽未露脸,但能从他的身材和动作上看出很像一个人。到底是谁,老余不说。过了一段时间,老余被抢的风波平息了,那晚的一切被黑夜遮蔽的严严实实,唯有那道刀痕在脖子上醒目着,像蓄满怒火的眼睛。
  老余来河湾守林之前在大队部里看门。大队部离我家只有几十步远,我天天能看到他。大队部的房子比一般的民房要高很多,宽敞、空阔,大声讲话还有回音。村里开会的时候少,平日没有村官来,这里成了老余的家。里面还有一个老灶台,老余一有空闲就去河湾树林找干柴,大队部被他熏得烟火味十足。隐约听闻:老余是村里有功的“老臣”。至于立下什么汗马功劳,我竟没有细打听。
  老余吃饱喝足后,拿个椅子坐在大房子门口,有时对着南边,有时对着东边。他没有收音机,也没有茶具,就一个人在那里干坐着。偶尔碰上一位老人,进屋拉把椅子坐下拉家常,看上去好不悠闲。唯独我们这帮顽童好去骚扰他。我们喜欢去大队部找麻雀、爬树……他好像不喜欢小孩儿,见我们撒欢儿,总会板起脸吆喝。时间久了,我们却一点儿都不怕他。
  老余会做针线活,有时看他抱件衣服在腿上缝缝补补。他还会做扇子。到竹林里捡一些大一点的笋叶,排列均匀,用针线穿在一起,再用细篾条做扇边儿、小竹管做扇把儿。他有时来找我奶奶拉呱,顺便捎来一把亲手做的扇子。他和奶奶说着话,我们打他们面前跑来跑去。老余会说,小孩子,到一边玩去!我怀疑老余从没有拿正眼看过我们。或许他真的讨厌小孩吧。
  老余爱好曲剧。每年春上村里的庙戏他都场场必到。从戏场回来和看戏人讨论剧情。记得有一回,他看完《卷席筒》后和人说起仓娃,说着说着泪流满面,那是我第一次见他这样毫不掩饰地哭,也是仅有的一次。我不知道老余曾经有过怎样的经历,能与这样的悲戏共鸣,可能是在剧中人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而同病相怜。
  老余年轻时娶过一个媳妇。在粮食关的时候将他媳妇换成了几担稻子。老余和这个女人结婚多年,却没有育下一个孩子。在那个饥肠辘辘的时期,一个女人与几担粮食比起来显得苍白无力。听奶奶说,闹饥荒那年,田地里的野荸荠,野菜,甜草根等等只要能填饥的东西都被人们一扫而光。饿死人是常有的事儿。人们虽已对死亡有些麻木,但无法熄灭求生的渴望。搁现在若还有人为了一些吃食卖掉女人,定会被人戳烂后背、耻笑百年。而老余不用有一星点的舆论压力和自责,因为那是粮食关,一碗米即能决定生死的时期。
  到了那个家庭,女人怀孕了,十月怀胎之后产下一个男婴。老余在村子这头看着村那头的女人过着不挨饿的日子,这似乎与他再也没有丝毫的关系。
  今天,老余早就化成了一把黄土。那个深夜造访的蒙面人,一定还在我们周围生活着,甚至活得很好,他不必为一场打劫埋单,他犯罪的证据被老余带进了土里,似乎就该心安了吧?
  那竹林里的小屋后来住进了我的姥爷,姥爷走后好像再也没有人住过。现在林子上面辟出一片地盖了房子,苏叔在里面还装上了空调。生活已经一派祥和,没人再会提及一个叫余山海的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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