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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沁水行

2022-01-06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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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到沁水县境内,在客车上放眼四望,到处都是山梁,简直可用“密密麻麻”来形容。到了县城下车,更有点惊诧。一座城,总共有三四条街,皆为东西走向。整座县城由南至北不到两百米。商店、旅馆、车站等等都是依山而建,有的甚至就建到了山上。这样的地方,往往是和“逼仄”、“贫困”等字眼联系在一起的。直到发现了县城的水——城北一条宽约二十米的河流傍着街道由西向东缓缓流淌,我才改变了看法,感受到一种温婉与清秀,女子一般。也找回了对沁水县的第一印象——刚走出晋城市火车站时,对面有几个给汽车拉客的人抱着纸牌子,上面写着各个县城的名字。一位三十出头的女人双手举着牌子左右晃动,用脆甜脆甜的声音喊:沁水、沁水。随着手臂晃动,她的腰身也小幅扭动。像在热烈欢迎远到的朋友。一个山城女人丰腴俊秀的身姿完全展现出来。

这样灵秀的山水,“恩养”出“水一样的葛水平”是理所当然的。在县城街上,留有齐耳短发的女人也比别的地方要多,而且都那样匀称清秀,有两次我甚至疑惑是见到了葛水平本人。我不远千里而来,也是为了踏寻作家足迹,了解作家生活过的地方。在国内众多知名作家中,葛水平是我最崇拜的。然而,到了沁水县另一个人是无论如何也绕不过的,那就是深受人民群众喜爱的作家赵树理。

下午五点,已经没有到乡下的客车,我趁空在县城各处走走。晚上在下榻的旅馆,各种感受蜂拥而至,竟不能入眠。

沁水县有山有水,但是山离人很近,田地很少。在过去几十年葛水平的青少年时代至赵树理时代,贫困景象可想而知。人和土地的关系也相当密切,对土地对山梁的感情也很深厚。如果一个人安于在山里度过一生倒还罢了,要想改变自己的命运是多么难。在山里,每日抬头只能看到不规则的一片天空,走到县城也不过是一条狭长的天——据本地人给我讲,县城主要的一条街总长约七公里。

这样想,更能体会到作家葛水平当年不甘现状的夙愿。体会到她那句“知识改变命运”的深刻意义。

我白天所走过的地方,两位作家也走过。包括这个旅馆,也许在当年还不是旅馆,不知是什么场所,两位作家曾经因为什么事,来到和走过这里。

辗转难眠,拿出手机上网搜索,又展开地图详查,制定次日的路线和时间。两位作家一先一后都是“晋军”的领军人物,他们的故乡都要去拜访。而他们的家乡一个在县城东北,一个在最南。

山城的太阳起得晚。六点钟拉开旅馆的窗帘,对面汽车站前还行人寥寥。收拾好东西跑到车站咨询,八点五十分才有到作家那个方向的客车。考虑到假期短,下了客车还可能要步行上山。所以打了出租车。

公路在山间缠绕,出租车好像一直在寻找匹练的尾巴。时而盘旋而上,时而俯冲而下。若非本地司机,绝对是开得小心翼翼。公路边一直有小河依恋,河水清澈,青草茵茵,有时河上会有一座桥。
出租车到了十里乡,司机继续往前开了两三里,路边牌子依然是“十里”。下车,跨过小桥流水,问路边的老农,他说去山神凹没什么看的,告诉我去一个什么山,刚盖了庙,里面有“爷爷”。我心想,我的神在山神凹呢。老农告诉我,这边确实是去山神凹,到了前面的村,再向西南爬一座山,下去,再爬上一座山,再下去。走小路你找不见,走大路吧。村里还有两户人家。

出租车前行两三里,路况不好了,停在村边等我。我沿着山沟里田地边前行,朝圣。路边很多熟透的桑葚,那么诱人,我却顾不上摘一颗。有溪水清清地傍山路蜿蜒而下,路上没有一个人。一只小麻雀不知何故掉在路中间,张着嫩黄的小嘴。我把它轻轻捧起,左右望望不知放哪里合适,只好放在路边高处草丛里。很奇怪我今天怎么这么中规中矩。

上了山,视线开阔,绿色的树,红艳的山丹。脚下是黄土路,抬头顺着电线寻找隐在山峦里的村庄。山路急转直下,两三个院子坐落在绿绿的玉米地中间,静,静得能感觉到前行的脚步冲击空气流动。一位壮年汉子问我,你是什么人?我一时诧异,摊开双手低头看自己,我,我就是这样的人呀?汉子感觉自己问话有问题,改口说,你来这里做什么?我说去山神凹,你们这里有位作家叫葛水平,小说被译成几个国家的文字,还改编了电影。他没听懂后面的话,只听清山神凹三字,抬手给我指路,爬山,再下去。路边院子里一位年近六旬的男人也是,只听懂山神凹三字。那是个估计连个电视都没有的屋子,黑,陈旧。

几个人所说的大路,是仅容一辆农用车那么宽的土道。顺着山路朝东走,走到山边,忽然又转向西,如此两三次。虽然已经估计会是盘山路,真到头大转弯时脑子还是有点转不过弯。山顶上有一户人家,这次在篱笆墙边一说,主人就听明白了。叫他女人带我去葛水平家。他刚开车从山下回来,给山神凹的人捎回几袋子醋来。沿着小路慢下坡。路中间挖了渠,安置了白色塑料管。这就是后来葛老师《河水带走带不走的》所写到的“自来水是从别的村子改过来的”(不是原话)。
亲自走一趟通往作家故里的路,能切身体会到作家在小说中营造的意境。那么亘古、原始和艰难。体会到作家写的那些“普通人家里死去活来的故事”。“窑洞是大地长出的耳朵。院里的槐树高过了窑顶,而居住的人却去世了。……”体会到作家“提起故乡时深深的思念”。石头磙子干大(《我走过时间》),和怕把驴冻坏了,人与驴一同住过的窑洞。也曾见到过作家在门边的照片,哦,就是我现在站的这个位置。

当年,三岁的葛水平随母亲改嫁到这个只有五户人家的小村。人们绝想不到这个三岁的小女孩将来会成为大作家,作品会被译成几个国家的文字,中国文坛有一年会以她的名字命名。

既然到了沁水县,赵树理故里是一定要去的。这位扎根于农民的作家,写出了多部划时代的作品,为广大的人民群众所乐见。作家因此而走出沁水走出太行山,走上天安门。

赵树理故里最大的特点是碑。沿着象征他曲折人生经历的石阶拾级而上,迎面石榴花丛中十几块石碑介绍了他的作品艺术特色和社会功能社会反响。再左拐踏阶上到陵园,周围有数十块碑,镌刻着孙犁、郭沫若、茅盾等大文豪和政要对赵树理的高度评价。周围墙壁上刻着代表作《小二黑结婚》的连环画。

正中间赵树理的铜像头顶,不知何时被鸟拉了粪便,从前额到嘴角一条灰白线。我用卫生纸擦了几次都没能彻底擦干净。只好罢手,找出包里的火腿肠摆在铜像前,恭恭敬敬磕了一个头。而右前角一座小房子里地面上则布满人粪手纸。这位伟大的文学家,在十年浩劫中精神和肉体上都受尽折磨而死,在身后也有人这样不恭。

沁河是一定要看的。这条河再我心里不是普通意义上的河。葛水平说:“……知道半河腰有个赵树理是编故事的,我就很高兴。……我和他同喝沁河的水……”

从地图上知道,沁河由北至南贯穿沁水县,而且恰好流经赵树理故里尉迟村边。向村里人打听,果然村东边几十米处就是。

从知道沁河名字到今天四年多了终于站在了河边。两丈多宽的河流缓缓向南流去。河面上也有燕子和蝴蝶,而河水却意外地呈清灰色,一片浑浊。

因为晚上没休息好,在返程的车上我头昏脑胀,却丝毫没有睡意。脑里是《喊山》里敲着脸盆喊的哑女人,是《甩鞭》里轿子上颠簸的王改兰,是小芹、三仙姑……

继而,脑里闪现出浑浊的沁河水。为什么来沁水所见到的水都是清秀怡人,唯独沁河水浑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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