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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国维的辫子

2021-12-24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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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国维的辫子

  ◎王立

  轻生死而重名节的浙江籍文人,总是在历史的转折处显露风骨,特立独行。
  一九一一年十月十日,革命党人成功发动了武昌起义,次年一月一日,中华民国成立,孙中山就任临时大总统,清朝政府没落终结。一九二六年七月,国民革命军挥师北伐。
  就在一九二七年六月二日,一个脑后拖着一条辫子的浙江籍文人在北京颐和园昆明湖那一泓清冽柔碧的湖水中决绝自沉。他,就是来自钱塘江畔海宁盐官的王国维。
  王国维,字静安,号观堂,堪称学术巨子、国学大师,他在文艺理论、中国古代史、古器物、古文字学、音韵学诸学科颇多建树,是国际新兴学科“甲骨学”、“敦煌学”的奠基人之一,与梁启超、陈寅恪、赵元任并称“清华四大导师”,生平著作六十二种。他一次又一次在中国文化思想界掀起狂涛巨浪,其深远的影响如同钱江大潮一样生生不息、永远奔腾。他自编的《静庵文集》,因颇多“离经叛道”之论,而被清廷列为“禁书”。然而,真正有见地的、独树一帜的文化思想是无法禁锢的,即使在污泥浊水中,也会折射出金子般的光芒,照耀着民族的文化思想史。直到今天,《人间词话》、《宋元戏剧史》仍被誉为“千古绝唱”、“新史学的开山之作”。
  在海宁盐官的王国维故居,我看到一副悬挂在他肃穆的画像两侧的对联:“言腐儒所不敢言,发前人所未能发。”我想,这是对一个国学大师学术贡献最好的褒奖。
  我曾醉心读过王国维所著的以“境界”说为中心、对文艺理论和创作方法提出许多精辟见解的《人间词话》,记忆犹深的是他以晏殊、欧阳修、辛弃疾这三个宋代词人三首词中的三句词概括的做学问三境界:


  古今之成大事业、大学问者,罔不经过三种之境界,“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此第一境也。“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此第二境也。“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正在灯火阑珊处。”此第三境也。 

  这个传统的知识分子,是一个深受哲学家叔本华悲观主义影响的文人,处在一个激烈变革的时代,历史的风云已卷走了书斋的宁静,王国维由此而痛感到传统文化和价值观的日渐式微,这使他日益疑虑而不安。
  王国维这个满腹经纶的清华导师,他的棉布瓜皮帽、长袍、马褂、布鞋,还有一条永远拖在脑后的辫子,压根儿就是一个典型的冬烘先生形象,或者一眼便知就是前清遗臣模样,与民国的新气象自是格格不入。
  王国维不肯剪去的那条辫子,如果从政治角度而言,或许可能意味着为过去的时代招魂、而拒绝新时代的来临,而从文化的角度而言,标志着自我个体的独特存在、在社会变革期对于传统文化的忠实符号。
  当然,这是王国维个人的一种自由选择,他本就是一个专心治学的学者。然而,这条不合时宜的辫子,在时代变革中代表的是守旧,不剪辫子意味着违反了民国的法律,而北伐军很快就要进入北京城了,这个清末秀才、末代皇帝的老师,肯定意识到了某种来自于政治的危机,当然还有深深的恐惧。因为这条令人瞩目的辫子的存在,已无法用任何理由消解其政治意义。   
  把脑后这条辫子一刀剪去固然很容易,但是,这条辫子代表着王国维的人格、操守,是他自由意志的体现,当感觉到有一种无法阻挡的力量压迫他违背其独立人格、而且无可逃避这样的现实时,他选择的不是趋同、不是附和、不是苟且偷生,因为对于王国维这样的旧式文人来说,那是一种极端的侮辱,所以他选择以死抗争,宁愿以一死而全名节。因而,王国维在遗书写道:“五十之年,只欠一死,经此世变,义无再辱。……”透过一纸简单的遗言,我感到了王国维内心的巨大伤痛。
  学贯中西的王国维一生除了读书、著书,还极为爱书、惜书,这可以从他的遗书中得窥一斑:“书籍可托陈、吴二先生处理。”在生死之际,王国维还心系书籍,可见珍爱至极。他把心爱之物托付给陈寅恪、吴宓这两个著名学人,应该是觉得那是最好的归宿。
  同为清华导师的陈寅恪与王国维过从甚密,且精神相通,作《王观堂先生挽词》,在序中如是说:“凡一种文化,值衰落之时,为此文化所化之人,必感苦痛。其表现此文化之程量愈宏,则其所受之苦痛亦愈甚;迨既达极深之度,殆非出于自杀无以求一己之心安而义尽也。”按陈寅恪对王国维在昆明湖纵身一跃的理解,认为他是殉节于“文化”。在王国维逝世一周年忌日,清华立《海宁王静安先生纪念碑》,由陈寅恪撰写了碑文,其中又肯定地认为:“先生以一死见其独立自由之意志,非所论于一人之恩怨,一姓之兴亡。”否定了时人所议之“殉清”、“逃债”诸死因。
  五十岁的王国维,正是治学生涯的巅峰期,其决然自沉而英年早逝,在中国历史文化的长河中所激起的波澜,始终未能平息,留给后人在扼腕叹息的同时,并带来深深的思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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