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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陈年旧情(吉汗)

2022-01-06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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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虽然,紧挨着河边,犬牙庄村南还是筑着高高夯土围墙,用来防范匪患。 据村里人说,河对岸再往太阳落的地方走20多里,才有山连着山的西山,山上藏着杀人不眨眼的土匪。也有人说,附近土匪白天是人,潜伏在地里干活;晚上是鬼,三三两两结伙出来打家劫舍。
        几岁时,已经是解放后,哪里可能见过土匪,我只记得沿着围墙猴子一般上下蹿跳,上去攀着铲子挖的圪窝台阶,下来在墙头爬上一根伸来槐树枝子,悠着秋千蹦到近两米以下地面。
        由于年久失修,村堡围墙就剩南园里南面长长一段和东面短短一截。东南角,村子一个进入口。玩耍间,一个刚刚出狱的男人,向我们走来。准确地,向我们飞毛腿般飞来,才瞀着身影,像传说中飞檐走壁好汉,来到我们跟前。一开始,这个胡子拉碴剃着光头的男人,没有理睬我们这群上高扒地的孩子,他径直来到围墙前,噙着泪水抚摸着那墙体,自言自语地说,居厦,我回来啦——。那男人醒过神,弯着腰给我们每个孩子发了一颗水果糖。然后,我们如一群麻雀在前面领着路,把他领到两位妇人面前,一个满面憔悴的是他的结发之妻,一个白发苍苍的是他的老母亲,夫妻俩拉了拉手后,他扑通一声跪倒在老母亲面前,那么大的人,孩子似喊了一声娘:妠——那家人,包括随后进来探亲的他的女儿和小外甥,抱在一起哭成一团。
       一时,我们这些孩子愣在那里面面相觑,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听外祖母说,那男人是土匪,解放后被政府绑着坐了教育所,估计在里面表现好,提前释放。进去前,30来岁,出来已经50 开外,老母亲在他妻子搀扶下,见天颤巍巍一步一步走到东南角村口,盼着儿子归来。一次,又一次,就为见儿子一面活着。一个月后,那位老太太便驾鹤西游,看看围在身边的众子孙,如那残剩土墙围着年迈的犬牙庄,十分满足地微笑着闭上双眼。老母亲知道村里人对儿子的评价,除了当土匪这个污点,有一个特长,飞毛腿。并且,善于在房顶上走路,神的神。
       那些年,为了等儿子,老母亲经常到那围墙下和那棵老槐树前,往着我们这群上蹿下跳的孩子说, 我家汪子小时候,比你们还捣。说着,老母亲的拐棍在空中,朝遥远的空中一戳,又爱又恨地骂了儿子一句,挨刀子的, 快跟我回家 ,还没有耍够啊——

2

      犬牙庄村西,被村里人称西头。 西头的西北角,一条从土崖间挖开的小路,3米多宽,可以容胶皮大车通行。往北行时,一开始两面的崖,感觉像看门户的哼哈二将,呲牙裂嘴盯着行人,走着走着,呈三角形土崖越来越低,前方,一望开阔地带豁然暴露于视线之内。
      和外祖父到河西襄陵镇上集,必经这个地方。襄陵镇有热闹的集市,针头线脑油盐米醋绫罗绸缎蔬菜水果,卖啥的都有,更重要的,这个千年古镇戏台后面,一个明清风格四合院里,住着外祖父一个老朋友,和外祖父一样,村里的秀才,善书画。据外祖母说,两个人都当过教员,都拿有退休工资,脾气相投。每次访友时,旧式文人外祖父有个讲究,不空着手。不过,也不是啥太贵重的礼物,外祖母腌的咸菜疙瘩,要不就是带十几片红皮红薯干,河西地少,没有种腌咸菜的辣疙瘩和红薯,或者一瓶自己熏的醋。当然,朋友的妻子也不让外祖父空着手回,塞写土特产回礼。上集专用的背褡子,上面有许多口袋,零里八碎装不少呢。而且,背在肩膀上也轻松,免得手提。那年,我五岁六岁的样子,来到河边电灌站那斜躺的两根粗粗输水管跟前,一股具有恐惧感的寒气扑面而来。
       突然间,一只赤鹳鸟从我和外祖父身边扑哧哧掠过,外祖父看了看。那鸟迅速消失在一片丛林中。脚下,跌落的几片发黄发红的树叶,被踩得嘎吱嘎吱响,仿佛在痛苦地呻吟。当时,外祖父可能就有一种不祥之兆,但是,他没有对我这个娃娃牙牙的孩子说出他的心事。等我们赶到那四合院, 不像往常那样,当听到外祖父跨门槛的叫声,朋友便忙不迭三步并两步地迎出来。不像往常那样,迎出来嘴里还不断发着孔夫子那样的感慨,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双方,抱拳行着古代礼节,相互称呼对方的字,什么兄什么兄的。接下来,喝着茶聊着天,吟吟诗做做画,到兴奋处,还有在后院抡着一把枣木制的剑,比划比划切磋切磋太极。但是,让外祖父意外的是,六十不保年七十不保月,七十多的朋友竟然先他一步去了另外一个世界,给他留下的是一个厅里长条祭桌上的一个遗像和朋友使用过的一把压纸的镇尺。
       面对遗像,外祖父没有学那些农村女人嚎啕大哭,只是默默地掏出手绢,在眼角擦了又擦。朋友的儿子说,这把镇尺,算留给外祖父一个念想,别嫌弃。外祖父双手接过镇尺,反复抚摸着喃喃地说,说好一块儿走的。
      回到犬牙庄,外祖父对外祖母说,昨天,我最后一回上集。去去去,炒一盘韭菜香干,一盘拔丝红薯,子敬爱吃的,我要和他喝两盅。在旁边,我以为外祖父疯啦,和一个死去的人,喝啥酒啊?子敬,他朋友的字。一辈子拗不过外祖父,外祖母多摆了一副筷子,一只小酒盅。

3

      东岳庙,早不知去向,犬牙庄的人还是东岳庙长东岳庙短的。每次到外祖母家,我就是从村东砖瓦窑下两个坡,在就剩一个大土堆的东岳庙遗址前下一个坡,再下两个小坡,就到了外祖母家。
      宁住庙前,不住庙后,宁住庙左,不住庙右。风水先生说过的,这个得信哩。光棍福堂外乡人,由于家乡老遭水灾和旱灾,就来犬牙庄投奔亲戚朋友。亲戚住得不住的一个破窑,位置就在东岳庙左,还在东岳庙后,跟着东岳大帝跑。福堂哪有资格挑三拣四啊,有个住处遮风挡雨就中。福堂来犬牙庄定居,身强力壮的不能当五保户,便被生产队队长分配放羊。
      没有多久,福堂就连出驱赶羊群的绝活儿,紧盯着圪碟。圪碟是羊群的头领,长着一对尖锐尾巴的角,能征善战的骁勇。如果羊群失去控制,福堂就掂起牧羊杆的有铲子的那头,铲起一个小土块,硬邦邦砸过去,一丈开外准确无误砸在那只公圪碟尾巴上。立刻,圪碟不再只顾自己乱跑乱颠,老老实实的降下速度,带着羊群向一条有条不紊流淌的溪水,向黄土高坡一个方向行进。这天黄昏,光棍福堂将养赶回圈,回到自己那孔破窑洞,家里窑顶竟然冒起炊烟,他心想, 靠,该不是民间传说中田螺姑娘从水缸里出来啦?因为,他看见队长咕噜咕噜吸着他的旱烟锅,和那个钻炉窝里的女人,恬恬地等着他呢。见他一进门,队长说你河南老家拐弯亲戚来投奔你,说是你订的娃娃亲,我走了,你俩过吧,别忘了这两天到公社补章结婚证。说完,队长给这个放羊的做了一个鬼脸,
      炕沿砖上磕了磕那铜烟袋锅,起身告辞了。本来,感觉无法接受的光棍福堂,想拽队长的手意思是,先留下话说清楚,我哪订过啥娃娃亲啊,被是一个骗子。生产队队长干啥吃的,什么稀奇古怪事情没有见过,甩脱晃着披在身上棉袄两只空袖子,在院门口瞪这个放羊的一眼,眼神仿佛在说,穷你奶奶的咣咣的,人家姑娘能骗你啥啊,这个怂。这时,天上掉下来的女人,已经做好一锅晚饭。
      在晋南,晚饭叫喝汤。光棍福红着脸,舀了盆水,洗了洗脸对那女人说,不管你是真是假,远道而来的肯定饿啦,先喝汤吧。不久,村里人传开了。有的说,那女子长得天仙似的,估计从河南逃婚逃到这的;有的说,弄不好犯下人命案,才当流窜的,还有的猜得更神,一看就是潜伏大陆的台湾特务,空投过来的。一句话,小媳妇不靠谱。
      光棍福堂不再是光棍,除了给生产队放羊,还在西山悬崖峭壁上采点药材,到公社药材门市部卖,贴补家用。快过年时,福堂在村里代销店给那女人买了一盒雪花膏,抹手抹脸用的。
他在井台上担水上,往几尺深井水瞅了又瞅,问井里那个虚无缥缈的影子,中倒是中,就怕哪一天不中啊。这个念头折磨着他,甜蜜地折磨着这个男人。
      几年后,那女人像神话人物突然间出现,突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临走连一封信没有留下。不过,他俩生了一个女儿。女儿他的种,没有带走。
      放羊时,光棍福堂呆呆地望着那条河远去的尽头,一个人在想,都是外乡人,一定有难言之隐,走就走吧。女人给他织的长围脖就是就是就是暖和啊,一瞬间,他想可着嗓子唱一曲晋南道情:一琴一剑一杯茶, 羽衣常带烟霞色……



2021.1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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