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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我与岑河

2022-01-05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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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岑河(3200字)


(一)


变了天,下楼又折回去加了衣服。
这是我第四次去岑河,于定湘禅寺、华严寺、秋收农庄里的岑参书院,甚至那些刚收割完闪烁着新鲜断芒的稻田,并不陌生。不同时节,领略过它们不同的美。大自然的光与温度,予以事物不同的侧影,那些时间留下的痕迹和被时间河流带走的痕迹,也会影响个人精神史的构建。感恩这些遇见,丰厚的不仅是时间,还有单薄的个体生命。
车子行驶在去岑河的公路上,是个极快的过程。
暮春极清,当绿开始紧致后,一切复又宁静。没了早春的动荡,自是细森森的,无形中添了几分忧郁,和日益增长的温度成反比。乡村的道路两旁,一大朵一大朵的山茶花应声而落,美艳的躯体躺在粗糙的马路、泥土、碎石甚至零星的垃圾旁。那一刻,有点触目惊心,甚至哀伤。这个世界是宏大的,它的美,美在生,也美在死。当你对它完整爱过之后,所有的归隐都是令人动容,轰轰烈烈的。
这是一个普通的乡镇,希望它永远普通下去,有着内在的平和温暖,安宁饱满。和所有版图上的小镇一样,生活在自己的日色暮光里,有着自己特立独行的属性,以及匀称的节奏和这个节奏下所延伸出的快乐。在经过诸多努力付出后,富足的不仅是物质还有精神层面的建设。
一个朋友曾说,儿时所在的岑河比现在美,微水荡漾,小桥林立,清一色吊脚楼。与那样的水质泽国我没遇见,很遗憾,也很向往。她最美的时光,断裂给了时间,就像一场生命的道场,最后还原定义它的还是时间。历史不断地舔舐着自己的伤口,直至纠偏。很多破坏掉的东西,若干年后,才识得其珍贵。主观往往是盲目的,于生态,我们得躬下身去。


(二)

土垚是我认识的第一个岑河人,确切点说是陈龙村人,即我们这次所到的目的地。不知道他是怎样进入我空间的,并加了友。第一句话便是要买书,我说,没出书,也没准备出书;若以后有,会送他。一年之后,他再次相询,依旧要买书,并说把我的文字推荐给了他父亲,他父亲也极为喜爱。很遗憾,仍然无书可送。
那时刚上网码字,把一些思想碎片储存在QQ空间里,这是它唯一的功能。我是一个好奇心极为有限的人,封闭且自由。出于本能和对文字的那点依恋,在解决完自身温饱和孩子成长的问题后,重拾笔端。空间是开放的,为自己办下的第一份内刊,出出进进的都是些素不相识喜爱文字的朋友,也是对这个世界平静的话语权。我喜欢走在自己动态里,因无它好,方沉湎于此,这也是一种悲哀。文字装潢不了什么,这个世界能够让我看重的只有情义和品质,别的只是天空的云絮。我是个很私化的人,外延并不广,文字也只是暗夜输送的粉尘,只负责擦亮自己的精神之夜。所等待的盛开,也是自己往精神孤旅的再一次旅行,如果奢谈文学的话,是一种精神不死的方式和疗伤工具。
真正出书后,上网下单送过一些朋友,包括土垚和他的父亲。土垚来取的,他很黑,不像文化人的后裔,也糙,但诚恳。他详细说起了他的父亲,之前我一直孤陋寡闻。他的父亲对诗词、书法、剪纸、楹联、曲艺、篆刻、佛学均有研究。老爷子住在竹林深处,又通篾匠,装裱、瓦工、小厨之技,是个极为安静的人。
这之后,他的父亲,黄祥鑫老先生为了答谢我的赠书之谊,写了一首《临江仙,读菡萏女士说红楼感怀》,并书到一张粉红洒金的宣纸上。落款:菡萏女史雅正,丁丑荷月。很大的开幅,我做成卷轴,挂在了书房。词中多溢美之词,这里略去。
字是土垚带来的,装在一个牛皮纸的档案袋里,上附老先生端整的字迹:崔迎春女史收。非常漂亮,也算一件书法作品。如此的郑重,让我感动之余,多了几分不安。除此之外,老先生还送了本自己早年出的书和两枚印章于我,一枚刻着我的原名,一枚刻着笔名,用绸盒和一张习字的宣纸包裹着。我带去的两枚石头,原物返回,底部有磨过的痕迹。那是20多年前,年轻时在《清明上河园》的一个书屋里偶然购得的。老先生说硬,刻不动。一位做玉石雕刻的朋友说,一枚是西安绿,一枚是冻石,市面已很少见。遂转送给一位我敬重待我极好的友人。
于老先生,亦有茶礼回谢。后来老先生出了新书,在沙市的老屋饭香开了一个简单的发布会。一桌的客,我应邀在列。那段时间老人家病重,住在医院里,输完液,由几个人搀扶着走进包房。席间吃力地在书上签着名,握笔的手一直在抖,并用微弱的语调背了那首给我写的《临江仙》,长长的一篇,一个字不落,真是好记性。
此后,一个极热的天,我搭公交遇到过老先生。一起下的车,站台就在我家楼下。我说上楼喝杯茶吧,老先生说要赶着去对面的银行办事,并婉谢了相送。目送老人家清瘦的背影,缓慢移动在热浪滚滚的马路,想着他的儿子漂泊在外,无法赡顾于他。一个年迈的老者,无助地行走在这个孤单的闹市,心中一片凄然。
土垚是名海上漂浮者,虽撰文写词,并没继承他父亲太多的文化因素和思想秉性。老爷子是个极淡的人,谦和甚至保持着对这个世界的谦恭,见人,常双手合十或叠在一起,轻轻作着揖。言语并不多,那种笑是谦卑真诚的,你会感觉到一个老者的佛心和于生命的不争,甚至是恭敬。不清高,不瘦骨嶙峋,也不趋炎或过度热情,满眼仁爱。
曾在微圈,一些朋友发的图片中,看见过老先生的身影,独自坐在会议室的后排或某个角落;书协的活动合影也是提个黑包,顶着一头白发站在边上。里面属其年龄最尊,那一刻,有种痛感。也了解人性的幽微,那点蓬勃简单的私心,和名利场中不断适应的势利和视力。那样的浅薄只是稻草,不断地遮蔽着人们的双眼。
这几个月,每个星期六我都有绘画课,也有一些杂事相缠。去过岑河,也写过小文,于此次出行便十分犹豫。在武汉开会时,联系此次活动的朋友无意中说起名单里的我,是黄老爷子亲邀的,那一刻遂决定去。并在去的前一天,清早起来坐在画案前画画,至晚方收。整整一天,好歹是我的一点心意,谢谢一位老者一直的厚爱。

(三)


    岑河是竹乡,也是工匠之乡,过去很穷,现今号称荆楚工匠第一村,处在不断变革中,也是文明和文化之乡。去后,坐在老先生身旁,老先生催我到圆桌旁坐,我邀老人家上去同坐。他和蔼地说,你们是客,你们是客。挂完牌,参观完木器馆和篾器馆,一拖人马便直奔老先生的家,这是定好的行程。白瓷挂面的小舍极为干净,后院隐约着大片竹林。
    这是我第一次走进老先生的书斋,门梁上方悬挂着湖北省宣传部颁发的《书香门第》的匾额。书架上码放着一些发黄的典籍和佛学著作,空气中弥漫着低缓的佛乐。老先生年轻时便是名居士,荆州很多寺庙的碑刻均出自老人家之手,由其撰文并书写。土垚的奶奶也是名居士,圆寂在铁女寺。
书案上设有笔墨纸砚,一张没写完的小楷铺在上面,一笔一划极工整,像极了老先生的为人,清寂,一丝不苟。没有借助自己的声望,向镇政府提出过任何要求,或为土垚这个下岗的乡村教师,谋份固定职业。
一把朴拙的老式圈椅,铺了件旧袄当坐垫,我坐在上面拍了照。在这张案上,八十岁高龄的老先生曾给我写过字,为那两枚刻不动的印章努力过。这样的情义,让我满怀敬意。
堂屋的几上摆了些水果,是为我们这些喧哗的客人准备的。后院的竹林碧沉沉,竹细而静,也清与幽,挺和秀。明末清流胡正言,曾把小筑命名为《十竹斋》,我也曾东施效颦把微台定名成《绿云居》,皆爱竹所致。夫家也曾有竹园,只是窝竹居多,比这粗,便没这般清仪。竹林里爱藏鸟,当它们流水般的歌喉或翅膀煽动出美丽声音时,愈静。细细碎碎的落叶铺了一层又一层,让我想起朋友说的“枯叶香”,那种香是露水之香,不是人为或花朵之香。那些阴在牖前的竹影,颇恍惚,像无数人间摩擦的低语。
老先生穿了一件黑色老式宽肩呢子大衣,一直陪着我们。一些红男绿女在竹林里照了像,也和老先生合了影,然后散去。
回程时,绕道去看了出土的神木,一根长16米,直径近两米的巨型金丝楠木,以及李白下榻过的定湘禅寺。陪我们去的萧开春老师说编过我的文字,问有没有《岑参与岑河》这本书。我确实不知道此书的存在,萧老师便让车子停在路边,下车去取,他的家掩映在一片绿油油的田畦之间。
很考究的一本书,是岑河文化站和岑河书画院出的,萧老师是主编。翻了翻,很多熟悉的名字,我的《光阴覆盖的小镇》也在里面。那些小字读起来已然陌生,并不好,但一个地方我来过,并留下了真诚的文字足迹,这便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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