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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关于一口井的记忆

2022-01-05叙事散文堂珂
文/堂珂1、近来时常做梦。梦中两棵并肩垂柳,粗大,苍遒,袅娜,飘拂枝条如佳人玉手招摇。走近,但见茂密柳条下一口青石砌成的古井,幽深,清澈,映出一个女孩子的面容,模糊,似曾相识。醒来,细细回想,那个模糊的容颜一点点清晰起来——那是少女时代的雅……


文/堂珂

  1、近来时常做梦。梦中两棵并肩垂柳,粗大,苍遒,袅娜,飘拂枝条如佳人玉手招摇。走近,但见茂密柳条下一口青石砌成的古井,幽深,清澈,映出一个女孩子的面容,模糊,似曾相识。醒来,细细回想,那个模糊的容颜一点点清晰起来——那是少女时代的雅琪。
  那口井,那两棵柳树,那个模糊的容颜,皆是童年影像的重现。岁月沧桑,风云变幻,它们一直隐藏在我脑海的某个角落,在一些月朗星稀的夜晚,当我的思绪无意中被一些莫名其妙的元素触动,芙蕖一样悄无声息地浮出水面,舒展着轻盈的花瓣,散发着幽淡的香气。
  村里人都管那口井叫龙井。井的建造年代已无从考究,只是从老一辈子的嘴里知道这样一个传说: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一道惊天动地的电光闪过,一股水流喷涌而出。村里德高望重的老人说那是那东海龙王的恩泽,故取名“龙井”。这个看似无稽之谈的传说,给龙井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
  老峒峪,这个坐落在一个小小的扇形冲积平原上的村庄,既是我生命的诞生地,也是我心灵的根。日后我辗转南北不曾迷失,最终又回到家乡和她密切相关。她的南、西、北三面都是连绵的群山,惟独东边敞开,像极了一个巨大的簸箕。从西南群山中窜出来的一条不大不小的河流,到了村西头一分为二,自村前村后蜿蜒流过,又在村东头汇合,宛然一条柔软光鲜的丝巾,把她表情丰富的脸映衬得分外美丽。
  而龙井就端坐在村南和河流的中间,如同一个慈祥的王者。高出地面半米多的方行石台,恰似他的龙椅宝座,恭立在台子东西两侧的两棵垂柳,如垂首的侍女。砌井的石头采自西山,蓝幽幽的青石上印满了千奇百怪的纹理,仿佛是一部天书,等待着人们来破译。井台上的石头因长时间雨打脚磨,光滑异常,纹理清晰,犹如一幅幅水墨画,韵味十足。井壁的石头上长满了喜湿爱潮的蕨草和青苔,一年四季都绿茵茵的。
  龙井水水质特好,老人说是典型的“甜水”。水的好坏不仅从口感上品出来,还在烧水做饭时显示出来——家里传了几代的铁锅内壁,愣是没有一点锅垢,便是铁证。用龙井水泡茶,茶不走味;用龙井水和面蒸馒头,馒头味道香醇;用龙井水熬粥,粥粘稠醇香。这一点,从前来走亲访友的老表们脸上的表情和翘起的大拇指可以得到证实。村子里鹤发童颜的长寿老人特多,这与龙井水关系密切。
  儿时,雨下得特别勤,三天两头从神秘的天空里往大地的怀抱里扑,河水整天哗啦啦奔涌着,一年四季从不间断。河两岸长满了柳树、燕子树、杨树,还有一些叫不出名字的灌木,高低错落,密密匝匝,整个村子被包裹在一件墨绿色的大棉袍里。摸鱼、捞虾、抠螃蟹、打水仗、粘知了、捉迷藏,是我和小伙伴们经常爱不释手的地方课程。疯够了,玩累了,就聚在井台上乘凉休息。井旁的两棵垂柳虽然沟壑纵横,却茂盛得很,长长的柔柔的柳条垂下来,在我们的头发上、脖项间、脸颊上拂来拂去,好不惬意。谁口渴了,喊一嗓子,腿勤的铁蛋便旋风一般跑回家拿个空罐头瓶,再在口径处拴上根细麻绳,仿效大人打水的样子,把瓶子放到井里,再慢慢提上来,按着年龄大小轮着喝,咕咚咕咚,几口井水下肚,暑热立即退避三舍。
  2、我们乐不可支的行为却遭到一个女孩子的阻止——她不只一次劝告我们,说生水里有细菌,喝了会闹肚子,会生病。女孩子名叫雅琪,和我同班,是跟着她的父母来乡下接受劳动改造的。乡下女孩大多叫什么妮子、丫丫、兰兰、杏花、翠花之类,她的名字和她全家人洁白细腻的肤色、文雅的谈吐以及他们生活的那个大城市,让村里老少爷们的脸上抹上了一层卑微的恭敬。我们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却不买她的情,甚至还嘲笑她,说她是猪八戒背回来的媳妇,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把她气得哭哭啼啼,迈着细碎的脚步一路梨花带雨跑回了家。
  六年级刚开学没几天,她全家突然回了青岛。
  那个早上的情景我记得很清楚。因为爸爸从县城回来,给我带回来一只带橡皮头的铅笔,我特别高兴,只觉得阳光对我笑,树枝上的麻雀对我叫,我一蹦三跳跨出大门口,刚走没几步,她突然从一棵大榆树后闪出来,吓我一大跳。她低着眉,脸有点红,把葱白一样白的小手伸过来——手指捏着一沓漂亮的书签。那是我第一次接受一个女孩子的礼物,一时茫然不知所措,心发慌,脸发烧,慌乱中把那支铅笔回送给了她。那时我的身体正突飞猛进的发育,心理上也有了些莫名其妙的变化,雅琪的离去让我有一段时间萎靡不振,干什么都没精神头。不只学习成绩下滑得快,连打猪草的份量也比平时少了许多,惹得伙伴们一个劲地嘲笑我,说我丢了魂失了魄。好几次,我傻愣愣地站在井边,呆呆地瞅着清澈幽深的水面,幻想着雅琪那张玉雕粉啄的脸会出现在眼前。可是没有。明亮的阳光透过柳枝间隙,斑斑驳驳的在井台上跳动,像雅琪那件蓝底白花的褂子。雅琪梦幻一般短暂的出现,影响到我以后的择偶标准——我总想找一个跟雅琪一样皮肤白皙、谈吐文雅的女孩做妻子,却一直未能如愿。缘来缘尽,这也许是命中注定吧。
  写到这里,我禁不住停下来,再次翻出那沓精心保存的书签,发现书签的颜色褪得很厉害,曾经鲜艳的色泽已经暗淡不堪,像一去不返的雅琪的音容笑貌,怎么用力回想也清晰不起来。

  徘徊在《同桌的你》淡淡忧伤的旋律里,我不禁在心底轻喊:雅琪,你是否还珍存着那支铅笔?你是否时常回想起那段雪花一般无暇的岁月?现在的你是否生活如意,美丽如初?一个懵懂少年的纯洁情怀,不管风雨如何飘摇,任凭岁月频繁变换,越发珍贵,愈发醇香。
  3、少年的烦恼就像夏天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我很快就恢复了正常,继续和伙伴们做我们喜欢做的事情。我们喜欢围拢在井口边,高声喊叫,听稚嫩的声音在井壁间回荡。或是冲着水面做“鬼脸”,再丢进一块小小的卵石,看自己的“鬼脸”在一圈一圈的水纹中波折、破碎,然后又完好如初。
  亮花花的阳光透过柳枝间隙,斑斑驳驳的在井台上跳动,像无数的碎玉在眼前闪烁。秋后的一个下午,当我们像往常一样聚拢在井口边做“鬼脸”时,二牛脚下一滑掉进了井里。二牛的水性在我们这群毛头小子中是最好的,可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二牛连呛了几口水,已是魂飞魄散,结结巴巴地大喊救命。短暂的惊愕后,我们七嘴八舌地大喊,要他抓住井壁上的石头,可石头上长满了苔藓,滑得很,总也抓不住。狗剩迅速敲开离井最近的王寡妇家的大门,王寡妇拿了挑水的担杖,伸到井底,让二牛抓住钩子,然后像提水一样,一点一点把二牛提上来。二牛一上来就成了烂泥一堆。
  晚上,一簇红红的火苗在龙井旁舞蹈着——那是二牛的奶奶在焚烧纸钱,感谢东海龙王的恩典。
  上五年级的时候我就能帮母亲挑水了,不过只能挑半担。因为个子不够高,加上脚下的路面凹凸不平,我麻杆一样的身子经常亲吻大地。在雷锋光芒普照神州的年代,我和同学们争相给住在村里的五保户徐大娘扫院子,往水缸里抬水,开心的笑声如井水般透明,在巷子上空飘荡,飘成蓝天上的朵朵白云。
  很多有趣的集体活动常常在龙井旁进行。比如清明时节玩的秋千和大转悠千,就建在龙井旁。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随秋千翻飞,欢快清脆的笑声让井水荡起层层涟漪,仿佛龙井也在开怀大笑。每当大旱之年,会有年迈的婆婆们联合在井旁搭台求雨,祭祀活动隆重而虔诚,杀猪宰羊,烧纸焚香,那份虔诚真是感天动地。我们这群嘴馋的孩子围拢在台子旁,两眼紧盯着那些猪头、羊头和点心,手指伸到嘴里吮吸着,喉咙汩汩作响。不知是因为运气好,还是虔诚的祈求真的感动了上苍,每次求雨后短短的几天内,一场甘露必定普降人间。下雨时,我们几个疯惯了的孩子不管父母淋雨要长病的警告,像田野里被猎人追赶的野兔一样,赤脚奔跑在村子的大街小巷,在雨滴砸起的尘土里大呼小叫,向上天宣泄着我们的兴奋。
  可是龙井却从我的视野里彻底消失了。
  曾经多次给儿子讲过我童年的那些游戏和趣事,其中涉及最多的就是龙井,儿子对龙井充满了浓浓的好奇——一口水井怎么会让他已过而立之年的父亲难以释怀呢?大概是2000年前后,四叔的儿子结婚,我特地领儿子一起回到阔别二十多年的故乡。下车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想让儿子一睹龙井的风采。咦?龙井哪去了?我睁大眼寻遍村前的角角落落,却再也看不到龙井的影子了。不但龙井没了,那两棵老柳树也没了,村前的河流也干涸了,河床上堆满了形形色色的垃圾,那些密密匝匝青青翠翠的树木也踪迹全无,只留下一个个黑黑的树墩子,一个个大大小小的树坑,像是村庄凹陷空洞的眼睛,在无言地叙说着什么。四叔说,这些年天气越来越旱,河水越来越少,龙井的水位越来越低,后来河枯了,龙井里的水也没了,成了一口枯井。前些年村里通公路,龙井在规划的路中间,就被填平了。现在村里已经用上了免费的自来水,省时又省力。
  古井被埋,老柳树也了无踪影,只留下一段风清月白的涔涔岁月,兀自在纷扰的俗世里飘着淡淡的清香。
  在那个物质贫瘠的时代,龙井给了我数不尽的欢乐。我身体的成长和人格的形成,和龙井关系密切。一个从山村里走出来的孩子,秉承着父辈们的耿直、朴质、坚韧和倔强,有人说这是他们的弱点,我倒觉得正是这些弱点使他们在酒红灯绿中坚守着自己的操行,获得人格上的尊严。我是龙井孵化出的一只蝌蚪,如今成了行走在城市的一只青蛙,在坚硬狭窄的空隙里卖力地鸣叫着,苦苦挣扎着,痛苦着,快乐着,拥有了属于自己的一小片天空。龙井虽然消失了,可它永远清澈在我的心里。无论走到哪里,它是我精神不竭的动力源泉。
[ 本帖最后由 堂珂 于 2011-5-8 08:36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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