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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东 窗

2020-09-24抒情散文李兴文
伏案既久,总要抬头,让眼睛和脖子得到片刻的休养生息,那时候,我总能看到庄严肃穆的东窗。透过东窗看到的并非正大光明的天空,而是“回”字形的楼宇纵横交错的墙体和挑空构件,墙体和构件都是一样的冰冷而僵直。奇妙的是墙体和构件围追堵截终于产生了难以避
  伏案既久,总要抬头,让眼睛和脖子得到片刻的休养生息,那时候,我总能看到庄严肃穆的东窗。
  透过东窗看到的并非正大光明的天空,而是“回”字形的楼宇纵横交错的墙体和挑空构件,墙体和构件都是一样的冰冷而僵直。奇妙的是墙体和构件围追堵截终于产生了难以避免的疏漏,留出了一个方方的孔洞,透过这个方方的孔洞,我能看到遥远的也很有限的天光。
  在北方,暮春的天色依然萎靡不振,天光就像伤风了一样现出一副颓唐模样。天光苍白,或曰洁白,但也可称之为煞白,那种煞白衬托出了空气中轻微的沙尘踪迹。
  之所以看上去有些庄严肃穆,是因为东窗之外远处的那个方孔有时候看上去极像一块墓碑,只是暂时没有刻写文字而已,仿佛逝者功高盖世而赏无可赏,又好像是功过相当而难以评说。方孔里面,有一道近乎对角线的斜线,迷茫,隐约,是唯一有一些生机的线条,但又因为是从左上到右下方向倾斜的,因而,那种样子依然让人感到挫败且颓唐不堪。那条斜线是远方山体轮廓的一部分。
  看不出有多少诗意,但能看出一些哲学意味。煞白的方孔,隐约的斜线,如同洪水肆虐过的土地,土,全被冲走了,只剩下一大片一穷二白的石头,有些狰狞。煞白的石滩连草都不长,也许是可以长草的,只不过草还没有长出来。就是这样的一隅天空,绝无仅有,“物以稀为贵”,在我每每疲惫而想起抬头的时候,就抬头,就看到了让人满怀希望的东窗,也看到冰冷僵直的方孔,也看到方孔里显得灰心丧气的斜线,看到方孔里聊胜于无的荒芜而苍白的天光。
  此情此景,总会让人想起粗糙的脚后跟一样的脑子或者横肉成堆的脸。看着,想着,想着,看着,竟然会独自笑出声来,因为,无论是粗糙的脚后跟一样的脑子还是横肉堆积的脸都无一不现出滑稽之相,进而又会联想到平素里经常听到的那些正方形的声音,也会想到屡屡不绝的三角形的表情。本来,那些怪异而丑陋的脸庞、另类而险峻的声音是让人极其可憎的,此时此刻,不甚可憎了,反倒有些可笑。因此,自己也就生出宽容之心和恻隐之心来,觉得无论为人为物,不管怎么说都应该具备一些灵活圆润的曲线和温柔宽厚的情境,并且,无论是谨小慎微的正圆还是稍有生气的椭圆,乃至开放而欢愉的蛇形曲线,有一些相当的亲和感和暖意才是对的。然而,事实却非如此,我看到了也听到了太多类似于正方形和三角形的东西。正方形的东窗外面还是正方形的孔洞,外加一条突如其来的斜线,差不多又弄出两个固执而强硬的三角形来,如同歇斯底里的叫喊或者悲惨欲绝的哭喊。
  偶尔眺望窗外是常人的常习,是人的正常的生理反应和心理需要。在自己宽容的笑声中,感到自己所处的环境暂时的确不可以改变,更看到了冰冷和僵直的正方形以及隐藏起来的更加严厉的三角形之类的样子和声音实在可怜,自己不能为其所害,而要以之为笑料才是对的。“技止此耳”——有时候,冰冷麻木的看客或者正被欺凌者、正被宰割者必须都要忍受这种状况的。
  对于诸如冰冷僵直的正方形孔洞之类的空间状态,我常对其报之以宽容、同情和戏谑的态度也是有一定的客观原因的,最直接的原因就是任何极端和怪异的存在状态都不能脱离时间维度的制约——时间一经流逝,一切都会改变。在此时装腔作势故弄玄虚的东西,在彼时就会变成笑料;在此时过分膨胀的东西,在彼时就会泄气萎蔫;此时的信誓旦旦,到了彼时,有些就会还原出谎言的本相;在此时自视为强大的东西,在彼时将会只剩一具空壳。
  设若到了雨天或者将雨未雨的阴天,东窗外的墙体和构件又像经过几百年风吹雨淋的悬棺。东窗外远处的那道方孔也就完全模糊起来。晦暗,冷漠,凄怆,死寂,仿佛一个已经撤去遗像的相框。更为奇巧的是,那个方孔正好处在楼梯间的转台处,其时天色已经十分幽暗,距离也很遥远,从那里上上下下的人很多,但我只看见他们身形的剪影,阴暗程度严重的时候甚至不辨男女。那些人都像机器零件一样生存,也像机器零件一样工作。他们上下楼梯的样子宛若传送带上身不由己地移动的机器零件或者机器部件,并且好似大体相近的机器零件或部件。这又让人想到标准化、规范化生产的现代化工业体系中的某一个具体的流程,又像一些人从撤去遗像的相框里进进出出。于是,活着和死去的概念在那里得以淡化或忽略,而生和死的界限就是那个举头能见的东窗。我就万般庆幸自己还是一个正在观赏别人穿越生死线的人,并且进而确认自己还处在“生”的这一边,实现这种确认的依据就是自己还在努力思考并按照自己思考的结果活着、也思考着。我所观赏的那些,现在就处在“死”的那一边——正在观赏和尚未观赏,观赏和被观赏,从这些纠结中仿佛能够求得“生”和“死”的证明:观赏者生,被观赏者死,或者正好相反,于是,生和死的悖论至今无解。我却不敢妄称自己绝对幸运,甚而至于,我一直都在提醒自己,我只是置身一方斗室,而别人是游走在楼梯间的转台处。从形式上说,我看得见别人游走的样子和他们身形的轮廓,他们看不见我。于是,我的思维又生出悖论:明处和暗处,观赏和被观赏,生和死,究竟如何得到证明呢?
  ——我还是开始怀疑了。
  万幸的是,这一切现状和推想仍然逃不脱时间维度的控制或限制。冰冷和僵直,苍白和冷漠,自视强大和妄自菲薄,方形孔洞和撤去遗像的相框以及没有碑文的墓碑,阳光一照,都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巨变。首先,冰冷的会变得温暖,僵直的会变得活软,冷漠的会产生热度,生硬的会变得宽和。其次,方形孔洞的四边会变成弯曲的线,正方形之类强硬的形体会变出柔滑的球面,至少,方形的孔洞依然是方形的孔洞而不再是撤去遗像的相框,也不再是无字的墓碑和古老的悬棺,生硬阴险的斜线是远处的大山轮廓的一部分,那些山体经历着长久的干旱,现在却有绿色了,那是一些最耐干旱的野草历经千难万险终于萌发了。方形孔洞还剩下很小的一部分,是一小块三角形区域,那是我在坐着的地方抬头即见的唯一能见的一小片天空。回想起来,整个冬季里,那块区域一直都很蒙昧。现在变蓝了,虽然是很淡的蓝色,却毕竟宣示着晴天和春暖。那一隅颇具幽默气息的天空在我眼里突然变成了青花瓷的一部分,毋庸置疑,我的发现简直是惊天大发现,因为那样一小片天空完全可以看成白底蓝花也可以看成蓝底白花,而不论怎样看待都是很形象的!虽然那一小块天空太狭小了。
  也许,时间维度里的世界真如一只青花瓷瓶那样旋转着,从有限的东窗望去,那一隅天空有时呈现清爽的蓝色,有是又呈现颓唐的苍白色。
  阳光照耀下的世界真是太奇妙了。正方形的声音,三角形的表情,粗糙的脚后跟一样的脑子里的思维,满脸横肉的流行形象,都开始像春雪一样悄然融化。最辉煌的时候是太阳的面孔正好镶嵌在那一小片绝无仅有的三角形天域的时候,饱满而丰沛的阳光直射过来,拥进东窗,顿时,固执狠毒的三角形被瓦解,所有强硬的线条全都被太阳的光芒所代替。我所在的斗室满室生辉,明亮、温暖,一时间,古往今来、生老病死、爱恨情仇、利害得失等堆叠起来的僵化和死板,全都土崩瓦解,全都无足轻重,全都成了真正的过眼云烟。我进而顿悟,阳光一照,所有利益的权衡和价值的较量全都应该冰释(当然想留也留不住),事实上很快就冰释。那时,留在我心里的唯有阳光下才有的自由疏放和感动、欢愉。那一刻,我的卑微在瞬间变作自豪和高贵,我的自豪和高贵在大千世界里简直无以伦比!原来,只要是真正的阳光,只要是正面而来的阳光,哪怕只是很少的一缕,也够了,关于阳光的意义全都体现,多则无益,阳光带来的幸福快乐感觉应有尽有,岂不快哉!
  这一刻光明与幸福我可以独享,但我不可以贪恋,我必须乘着阳光给予的翅翼,从人来人去的喧嚷中飞进我所发现并正在进入的欢乐世界。我想让阳光给我一些必要的支持,让东窗带给我的力量不再消失,让这一份幸福更加充实,更加久长,更有价值。
  2013-4-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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