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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窗外

2022-01-05叙事散文河蚌赌徒
我人生中第一个记忆画面是躺在炕上,身上盖着花被子。炕很暖和,这不是记忆,而是合理想象。我还可以描述一番被面上花的颜色,这也不是记忆,但总归无从证伪。其实花被子既不是记忆也不是合理想象,而是逻辑推导。因为当年我家的被子都是花的,就没有一床素色……
我人生中第一个记忆画面是躺在炕上,身上盖着花被子。炕很暖和,这不是记忆,而是合理想象。我还可以描述一番被面上花的颜色,这也不是记忆,但总归无从证伪。其实花被子既不是记忆也不是合理想象,而是逻辑推导。因为当年我家的被子都是花的,就没有一床素色被子,那不符合娘的审美。我连当年自己几岁都忘了,所能记住的,就只是盖着被子躺在炕上。但是,我还记得那扇窗。是带木格的窗,方方正正的,有白色的窗纸和红色的窗花。 窗外,有鞭炮在响。我一度固执地认为,那是我刚出生不久的事儿。因为我是在腊月生的,离过年还有半个月。但显然我记事儿不可能那么早,我也不像是一个有好记性的人。从那扇窗户,我可以判断出当时我还住在老房子里,也就是我肯定还没有读小学二年级。二年级的时候,我家搬新房了。有一天放学,我把这事儿给忘了,跑回老房子去,一直等到天黑都没人回家。是邻居,把坐门槛上哭的我送去几百米外的新家的。 新家的窗户上装的是玻璃,推开后用挂钩拴住。阳光可以透过玻璃照进来,晒着睡懒觉的我。想起床了,我就看它一眼,然后爬起来跑去找我的小马桶嘘嘘。不想起床,我就用被子把头蒙住。窗帘,并不是一开始就有的。窗户外面,是自家院子,更外面的视线有院墙挡住。那时候我家还养过一只小猫,很能干的。它抓了老鼠就在哥哥枕头边吃掉,或许是为了邀功,或许是真吃不下了,还留了个鼠头在那儿。哥哥早上醒来,跟鼠头大眼瞪小眼的样子,嗯,我也是想象的。我真正记住的,就只有那一声惊叫。 窗台上常年晒着鞋子和鞋垫,偶尔也晒晒大蒜和辣椒。窗台下,是一个水泥晒台,占了院子三分之一的面积。翻晒麦子和玉米的时候,我都是赤着脚在里面兜圈儿。那时候我不是每天洗脚的,洗澡也是每周一次,甚至更久。我不知道带着我脚丫子味的粮食后来都去了哪儿,进了谁的肚子,当然,肯定有一些进了我自己的。我还记得跟娘和大大挑着粮食去磨坊,磨糊糊摊煎饼的景象。天还没亮,他俩走前面,我走后面。娘走一段,会回头过来帮我挑一段。就像天天小时候,他走一段,我抱他走一段儿。 那时候晚上是没有汽车声的,睡觉的时候很安静,偶尔会有风雨声和谁家打老婆揍孩子的呼喊声伴着进入梦乡。但也不能绝对,有一个夏天的晚上,我们一家人就被窗外的蝈蝈声吵得睡不着。如果不是大大拦着娘,我差点就挨打了。那是我把野外抓回来的蝈蝈,放养在院墙上的葫芦藤上。我是没觉得害怕,哈哈笑着睡得很香。不过,蝈蝈也没嚣张几天,就销声匿迹了,娘把家里的鸡扔上了院墙。我并不同情他们,不过我还是给他们报仇了。我就是在那个院子里,学会杀鸡的。红色的血流入白瓷碗里,有泡沫飘起。扔出去的鸡会扑腾一阵儿,有的,还能走两步。 后来我们搬去了更新的房子,一栋两层的小楼,奶奶在住进去之前就走了。玻璃窗是推拉的,不再有挂钩。大大和娘住楼下,我跟哥哥住楼上。大让小,我的那间朝阳。玻璃上贴着蓝色的膜,可即便窗帘拉上,也还是阻挡不了外面的车声。地都被占了建工业园,不再需要晒台了。再之后,娘走了,大大走了,几年后,爷爷也走了。那房子我们卖掉了,分钱的时候,叔叔提醒我多拿点,因为我还没结婚。我不知道怎么开口,倒是哥哥主动多给了我两万,说是嫂子提议的。父母忙活一辈子,供了俩儿子上大学之外,也就攒了这套房子。 有了那些钱,我才凑够了在上海买房的首付。大大和娘到底没见过我家的新房,没见到叶子和天天。我家房子很漂亮的,在小区中心位置,南面的窗外,是一大片绿地;北面的窗外,是小区中心花园。我偶尔在阳台上晒太阳,那上面摆满了叶子养的花花草草。她以前常提醒我给花浇水,最近不提了,毕竟她也不能不管花的死活。 娘如果在,她俩应该有共同话题的。娘也爱养花,老房子的破尿罐、旧水桶都被她当了花盆。那天给父亲办完丧事,哥哥回了另一个市的家,我独自一人回了那套房子,看着院子里还在开的花,想着我这就算是孤儿了,哭得稀里哗啦。叔叔过来死拉硬拽把我拉他家,不许我在那边住了,然后硬劝我跟哥哥把那房子卖了,说那房子不吉利。下家换了很多东西,不知道那些花是否还在。 叶子买的车是吉利,那时候我俩正准备结婚,她说车她买了,我就不用买了。天天有一天回来问我:“爸爸,咱家的吉利,是好车吗?”我说当然是好车,我们买了这辆车,后来就有了你这个无价之宝。他的眼睛也总是望着窗外,想下楼去玩。如果不是陪他,我其实更想躺着。嫂子那天还在电话里抱怨,说你哥成天就是躺着玩手机。我笑着说,我们家人都这样,太懒,回头我说他。 说不说的,其实也改不了了。我四十了,他四十五了。偶尔在阳台晒太阳的时候,我也会想起从前。老房子的窗台下面,我跟爷爷晒着太阳嗑瓜子。我给他倒茉莉花茶,他给我讲秦琼和薛刚。我还会想起娘命令我去把在邻居家打扑克的父亲给抓回来,那时候不懂事,得令之后闯人家里去,板着脸一点面子都不给父亲留。父亲气得不行,但终归不舍得对我动手。他一辈子,都不舍得,不像我,都打了天天三次屁股了,他还不到8岁。如果父亲在,我估计我也要挨打了。他是比我更好的父亲,或许,天天将来也是。
河蚌赌徒 2021年12月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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