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气孔

透气孔
——再读《两个人的电影》
□ 昨日时光
时隔一年，盛夏的夜里，再读温籍作家钟求是的小说《两个人的电影》，还是被那个年代男女主人公淳朴执着的爱情深刻地打动着！可见好作品是经得起时间的检验的。在我看来，它是可以和《山楂树之恋》相媲美的一部好小说，而且它的艺术技巧远胜于后者。
一个是粗识文墨的小学语文老师，早早退休了开个书报亭打发时光，干着不费心思的活；一个是长相普通而内心波涛汹涌的军嫂，后来到纺织厂上班，再后来又不幸下岗了。两个人年轻时是邻居，默默相爱着，却因种种原因不能在一起。后来各自有了家庭，都过着庸常的生活，整日里柴米油盐的操劳，都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却在他们身上发生了回肠荡气的爱情故事，最让人感叹唏嘘的是他们的感情世界里有一个透气孔。
昆生和若梅的透气孔是7月30日。平时各自忙，根本不联系，但每年的这一天，不管他们身在何处，都会准时地从不同的地方赶往温州城，先是在中山公园小山顶上的亭子里坐上一会，然后下山吃吃饭，唠唠家常，最后去五马电影院看一场电影，晚上去旅馆开房间住下，各睡各屋。过了这一天，他们又回到各自的家庭，回到各自的生活中，同时又期盼着来年的这一天早点到来。为爱情结缘的是电影，他们从1975年一直看到2004年，若梅死了，生前托付女儿念念前来赴约，交给昆生一封信，里面是一列长长的电影名单，最后一年的电影，她让昆生替她看。昆生一个人在五马电影院里看，他看得平静且投入，因为他知道，他不是一个人在看电影。有生之年，他要把两个人的电影一直看下去……
早些年，昆生坐在十几户人杂居的院子里看书，若梅来借书问字，那是他们交往的开始。那时候，若梅已经结婚了，她比昆生大两岁，丈夫叫大奎，是个军人，新婚几天后就去了部队。大奎没什么文化，内心也比较粗糙，对若梅的来信反应冷淡。若梅就对昆生有了好感，一来二去的有了默契。她约昆生去很远的温州城里看电影《卖花姑娘》，看完电影后因为没有介绍信，旅馆不让住，他们就去中山公园小山上的亭子里过夜。刚开始抱在一起亲热时，不幸被查夜队抓了现形。昆生被判破坏军婚罪，坐了三年牢。昆生服刑的最后一年，若梅去看他，告诉他说自己一个去五马电影院看电影了。昆生出狱后，在远离家乡的一所小学里做了代理教师。惦记着那个日子，他去了温州城，巧的是若梅也去了。他们重温了当年的记忆，看完电影去旅馆住，分室而居，隔着一层木板，昆生听见了若梅的抽泣声！交往那么多年，看过那么多次电影，他们睡在一起只有一次，却也刻骨铭心，酣畅痛快。很多年后，昆生仍然清晰地记得若梅的身体，她的皮肤她的乳房她的腰肢她的腹部，她闭上眼睛的样子，还有她好听的叫声。一次就够了，就像一只出远门的皮夹，若放一张照片，只需一张，已足矣！
透气孔是昆生和若梅的节日。每年的这一天，他们不约而同地去一个遥远的陌生的城市，释放最真实的自己，说自己最想说的话，做自己最想做的事。有一年，他们看的电影是《甲方乙方》，看完电影后他们吃饭喝酒。乘着酒兴，若梅说她走不动了，要昆生背她。昆生说在街上背女人，这样的事他没干过，若梅就说，没干过就赶紧干一次。那是个电影般的时刻，喝酒撒欢，昆生背着若梅在街上走，对路人奇怪的眼神可以不管不顾，他们一路不搭话，但能感到彼此的快活。趴在情人的肩头，应该有无比的塌实和幸福吧。在这之前，他们刚在中山公园照了合影，把照片用塑料袋包了埋在小山上的树林里。日后很多年，当只剩下昆生一个人去温州看电影时，他会从树下掏出照片看，然后又埋下。地下的爱情，终究见不得阳光，可他们给自己找到一个透气孔。
执着一念，只为重温当年的旧梦；远赴他乡，只是避开世俗的眼睛。弥漫在小说里的，是一种人人心向往之的浪漫氛围，是人性的真善美。《两个人的电影》把我们很多人内心隐秘的渴望变成了现实，但又不落入婚外恋的肉欲的俗套。它仿佛是《山楂树之恋》的续集，又有别于《廊桥遗梦》的决绝，它有点像牛郎织女的故事，每年七月七日鹊桥相会，却又分明不是光明正大的夫妻，昆生和若梅真正的肌肤之亲毕竟只有一次，而不是像情色小说那样泛滥成灾。从这个意义上讲，《两个人的电影》写得比较温和节制，它既有西方文学的浪漫元素，又符合中国人的审美心理——男女之爱，应该是发乎情，止乎礼吧。
最让人激赏的是男女主人公之间的那份默契，这才是爱情得以延续的最重要的理由。若梅给女儿起名“念念”，昆生就给儿子起名“布望”，他们念念不忘那个特殊的日子。他们不约而同去温州看电影，谁先去了就在中山公园的小山上等对方，不见不散，因为他们相信爱情。
小说省去了许多琐碎，比如那么多年了，昆生和若梅的另一半为什么没有发现这个秘密，他们离家远行就没有引起对方的怀疑吗？这是写作技巧，也是浪漫对现实的有意回避。感谢钟求是，他写了一篇好小说，更为我们在心里保存了爱情的那份淳朴和美好。
庸常的生活是一间黑屋，一张铁幕，一潭死水，待在里面的人闷得很，需要找个透气孔，偶尔出来透透气，感觉一下外面世界的新鲜美好。上天有好生之德，它不会堵死这个孔。 2013年7月15日（202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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