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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温暖的黄土

2022-01-04抒情散文烛下夜话
温暖的黄土我们拿半拼叔寻开心时,他已经老了。他终日坐在他的破土屋门前的破马扎上勾着头晒太阳。花白的头发和胡子又长又乱。春秋天,他一直穿着的是一件土布夹衣,分不清颜色,上面布满重重叠叠的跳蚤屎和污痕。夏天,他就赤着上身,身上的油泥足有一个铜钱……


温暖的黄土

我们拿半拼叔寻开心时,他已经老了。
他终日坐在他的破土屋门前的破马扎上勾着头晒太阳。花白的头发和胡子又长又乱。春秋天,他一直穿着的是一件土布夹衣,分不清颜色,上面布满重重叠叠的跳蚤屎和污痕。夏天,他就赤着上身,身上的油泥足有一个铜钱厚。冬天,他的破棉袄好几处露着棉花,袖头和前襟油亮油亮的。
我们玩累了,就会去拿他寻开心。那时我们刚刚学到一个书面词——妻子。便兴致勃勃地去问他,你的妻子呢?这个问题折磨的半拼叔老半天缓不过劲来。他起初有些害羞,他的脸好像还红了一下,眼神也变的躲闪和羞愧。他嗫嚅着说,……跑了,嗯,……死了,嗯……跑了……。
当我们玩了一圈回来,发现半拼叔的表情已变成了极度的痛苦。他的眼睛里蓄满了眼泪,鼻子一张一合,嘴角也一抽一抽的。我们才不同情他,等着看吧,一会儿他就会缓缓的抽自己耳光。
据上辈人说他有过三房媳妇。一房被他活活打死。一房是三年自灾害时跑来的要饭的,过了两年后,偷偷的跑走了。一房是他在文革中抢来的,眼见着他每日搞批斗搞红了眼,那么多人死在他的批斗之下,终日心惊肉跳,后来上吊自尽了。三房媳妇都没给他留下一个孩子。
现在他孤身一人,除了睡觉和做饭时在屋里呆着,其余的时间就是坐在门前的破马扎上勾着头,像是在深思,又像是在回忆。
一年年的,半拼叔的头勾的越来越低。我们再去拿他寻开心时,他说话已含混不清。但如果我们喊口渴,他还会颤抖着手指把他家院子里的那口破水缸指给我们。我们宁肯渴着,也不会去瞧一眼他那口破缸。那破缸里的水多半是雨水,而且水面上布满了绿苔,绿苔下是密密麻麻的孑孓。
半拼叔再也做不动饭了,就去要饭。胸前挂了个破军用书包,书包上的五角星也没有了光泽。半拼叔一步一挪的去邻村要饭。早上出发,一般中午能赶到一里之外的邻村。他不走大路,而是抄近道直接从麦田里穿过去。
整整齐齐的麦田在他走过之后会出现一条小路,如果你看不到倒伏的麦苗,真会认为那儿有一条出其不意的田间阡陌。脚步之匀之密令人叫绝。麦田主人至多会笑骂一句,这个杂碎,年轻时祸害人,到老了老了又来祸害庄稼,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中午要到晚上和次日一早需要的杂粮饼子或馒头。经过一个下午的艰苦卓绝的排脚印工程,傍晚又回到他的三间破土屋。令我们欣慰的是他胸前的书包里总有收获,没有空着的时候。我问过母亲,半拼叔为什么不在本村要饭?母亲说,他不好意思。
又过了两年,半拼叔饭也要不动了。终日不见他的身影,他门前的破马扎寂寞的独自晒着太阳或淋着雨水。乡邻们便一边咒骂着,一边从他炕头前的窗户里投进些干粮、包子之类的。半拼叔活的很坚强,就这样半年过去了,还能从他的窗外听到他低低的呻吟声。
在某一个冬日,我们玩着打雪仗时,突然看见半拼叔赤身祼体的从屋里爬出来,很艰难的爬向那口破水缸。刚知道男女有别的我们捂着眼睛尖叫着跑开了。后来我害怕忐忑了一天又一个晚上,第二天仍没听到半拼叔冻死的消息,才稍稍安下心来。
终于有一天,去半拼叔窗户投干粮的乡邻听到的不是半拼叔的呻吟声,而是一群老鼠的“吱吱”声。乡邻喊来了支书,支书又喊来几个青壮年,每人发了一副消毒手套和口罩。把半拼叔从屋里抬出来。尸首倒没腐烂,只是被老鼠啃咬的面目全非了。
瘦的皮包骨头的尸首被包裹在一领破席中,在凛冽的北风中被抬往村外那个专为他而挖的土炕中。
我知道,那些土是温暖的,它将保护着半拼叔不再受冻。但我依然感到彻骨的寒冷,以至于现在想起来,还浑身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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