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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征文作品】编号67白耀文:冬日旷野

2022-01-03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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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旷野


田野
如果说,秋天田野的隆重程度如同国王登基的庆典,冬日则只有盛大之后的落寞。田野的繁华早已剥蚀净尽,空阔,冷清,静谧,安详。那些生长期结束后的土豆、糜子、谷子、高粱、玉米、向日葵们纷纷找到了归宿。昆虫们在地下王国里休眠,怀揣着春天的梦想。如果不至于饿得慌,野兔、鸟儿们通常很少上田野里来。风吹过炕板石一般坚硬结实的土地。黄土的颜色,相形于夏秋时节的湿润饱满,现在是苍白乏力的样子。那些被迫留守在地里的南瓜藤、红薯蔓、葵花盘、玉米秆,连同一个衣衫褴褛的稻草人,在田野里横陈乱躺,像一群无家可归的可怜孩子。每一朵凋零的花、每一株过气的作物,都在露天的空阔里回首和追忆。收过土豆的地里,坑洼不平,地上被剖开的无数伤口还未愈合。农人们偶尔会来到田地里,走走看看,有时会捡拾一把柴禾回去,有时会对着一颗被无意遗弃在地里的土豆懊恼不已。对于祖祖辈辈在这里刨食的人来说,他们对土地以及作物的感情,当属人类最为深沉的感情。他们躬耕于土地,在节气和农谚的指令下播下种子,在盛夏泛着金属光芒的锄头上洒下汗水,在金灿灿的秋天里收回酝酿良久的喜悦……岁月只是悄悄转了一个身,他们的鬓角就生出青丝,额头上多了几条波纹,慢慢走向生命的孤旅。


枯草
野草,这些大地上的土著居民,无论冬夏,从不试图离开土地半步。北方干旱少雨的气候决定了野草的生命特征。这些野孩子,将生存的全部力量集聚在根部,经历了从生命复苏破土而出到繁茂葳蕤,再到被掌握着生死大权的秋风绞杀,然后被寒风不留情面地吹到枯黄。野草不比精心侍弄的庄稼,但它们是物竞天择法则下的获胜者。自生自灭,任凭风吹雨打,活得自在洒脱——它们是真正的强者。野地里,牛毛草、金丝草、草木犀、野苜蓿、菅草、蒲草混杂在一起,你挨着我,我挤着你,已然长成黄土的颜色。这些草民,活在众生的最低处,生命的不堪重负,折射在风吹的起起伏伏中。此刻,风在长满茅草的野地里梭巡,掀起一波一波的浪潮。茅草在大风之中茫然不知所措。茂密的草丛,成了风的游乐场,他们乘兴而来且乐此不疲。这样的游戏要延续很久,一直到来年的春天。茵陈呢,早已干枯。他们在初春时节争先恐后探出脑袋,呼朋引伴,舒然铺陈于大地之上,一直到长大变黄。冬日,丛生的茵陈已经彻底干枯,只消一簇火苗,就能窜起熊熊之火,哔哔啵啵,片刻功夫就燃烧殆尽。狗尾草,这种被乡民唤作“莠子草”的植物,周身完全失去了水分,对着风频频点头示意,一刻也不敢停下来。车前草是草药世家的传人。他们从不计较贫寒的出身,寒冬里依然保持向上的姿态。支愣着耳朵,韧性十足,谛听大地的脉搏声。苍耳的叶子几乎落尽,藏身在枯草丛中。大隐隐于市的苍耳,很难被人们发现。你若不小心碰到,鞋子和裤脚上会爬满苍耳的果实。这些带刺的顽童,附着在人们的衣服上,很难取下来。静心一想,这种植物何其聪明可爱!它不像蒲公英的种子那般轻盈,长了翅膀一般,一阵微风就可以将它带到想去的地方。苍耳不会行走,也没有翅膀,但有朴素的理想,依靠这种最原始却最有效的方法代代相传、生生不息。


降雪
太阳早已逃离。光线被拒之门外,一丝一毫都没有渗漏,生怕走漏了任何风声。原本广阔无边的天空从四面收缩回来,几朵阴云低沉,板着一副灰黑的脸孔,像是将要坠落的巨大铁块。夜晚渐进,天色晦暗。庄户人家的灯光渐渐熄灭。娃娃和大人都进入了梦乡。一场雪正在归途。沙沙声如蚕食桑叶的细响,淹没在北风的呼号里。天地连成一片,睡梦中的人们像是蜷缩在一处上天恩赐的避难所。一个晚上,雪花迈着蹀躞的脚步,纷扬不息,陶醉在自己的幻梦里。这些轻盈活泼、舞姿翩迁的精灵们,从渺远的天际飞来,义无反顾地投入大地的怀抱。天空俨然变身为腰缠万贯的老财主,将白花花的银子挥霍到漫山遍野。群山,万壑,原野,树林,河流,都得到慷慨的馈赠。雪花落在颤巍巍的松枝上,落在树梢上尚未脱落已经彻底枯萎的叶片上,落在喜鹊们露出巢穴外部的上翘的羽翼上,落在农家的瓦楞、烟囱和柴草垛上。太阳刚从一夜的昏睡中醒来,大地就穿上多彩的霞披。一场雪的不约而至。悲苦与喜悦,理想与现实,都隐匿在这童话的世界里。这是天地间无言的交流、纵情的狂欢,奇思与妙想、华丽的辞采,从四面八方赶来——是雪花,把人世间最美的一面留给了陕北大地。


河流
现在,让我说一说河流。在苍茫的陕北高原,河流的气势都被磅礴的群山所掩盖。冬季,封冻的河流平躺在河床之上。他停下脚步,将从柔软到坚硬的秘密公布于世。他噤声不语,睡姿平静,发出轻微的鼾声,可曾梦到日夜赶脚的匆忙?河面像一块硕大的磨刀石,舒展坦荡。河流像一条被拉伸为狭长的银块或者重金属,坚硬无比。这是季节独有的性灵书写。千钧的笔力,使那些汹涌的激情将要凝固上几个月的时间。冰冷的河散发出的寒气直透脊骨,态度决绝、凛然。坚硬如铁的风迎面扑将过来。河岸上,石头遍布,颜色、大小不一。这些曾经棱角分明的家伙,经过了多少次的磨难与碰撞,多少次从水中冲到岸上,再从岸上回到水中。冰面之下,流水的热情减退了不少,但仍然保持着向前的动力。河水在冰下悄悄言语,这是冬季独有的暗语。开春时节,这些坚冰将慢慢变成浮冰溯流而下,然后彻底消解,理想将变得丰满充盈,河流的胸怀再一次开阔起来。


寒风
冬至,太阳的光线逐渐北移,迫近北回归线。她像是一位经历了风浪与沧桑的老妇人,慵懒而又平静,迟滞却又慈祥,含着脉脉的温情。这样的时日并不会延续太久。小雪、大雪期间,寒风似乎长出了两排尖利的牙齿,锋芒毕现,寒潮一波接着一波。这些来自于西伯利亚的寒流,一路翻山涉水,所向披靡。它们像是一帮手持利器的匪徒,无所畏惧,冲突自如。寒风在树林中跌跌撞撞,摔倒又趴起。寒风掠过田野,留守在地里的玉米秆子随之咔擦乱响,全无招架之力。树木发出低沉的呜咽声。一个牧羊人,孑然半蹲在向阳的山凹里。他鼻孔下的胡须已生出微霜,手中的旱烟卷忽明忽灭。冷风在他耳边呼啸,挥舞着手中的家什,凶狠地撕扯着他的衣帽,企图背着羊群做出害人的勾当。寒风随之掠过村庄,那些试图升腾而起的炊烟,刚出门就被打乱了阵型,四散而去,逃遁得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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