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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母亲是美人

2020-09-24抒情散文林夕夕
1母亲年轻的时候是美人,这是父亲告诉我的。父亲说,母亲在生大姐之后还很苗条,生了二姐之后才开始发福的。所以生了我之后,就更加胖了。小时候家里的相框里有一张母亲扎着小辫的照片,额前梳着留海,清秀,端庄,抿着嘴,很是害羞的样子。那时候的母亲是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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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亲年轻的时候是美人,这是父亲告诉我的。
  父亲说,母亲在生大姐之后还很苗条,生了二姐之后才开始发福的。所以生了我之后,就更加胖了。
  小时候家里的相框里有一张母亲扎着小辫的照片,额前梳着留海,清秀,端庄,抿着嘴,很是害羞的样子。那时候的母亲是素颜的,清纯的不能跟现在女孩子比。那张照片在我印象里很深,以至于我看见母亲的时候,总是怀疑那个相片里的人不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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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亲是造纸厂工人。小时候,我常去她的车间玩,她穿着大雨鞋,走起路来哐哐的,很有劲的样子。有时候看起来很重的东西,她却很轻松的就搬走了。我那时去给母亲送饭,父亲总在饭盒下面藏一个荷包蛋,那些工人们总是取笑母亲:你家老头子饭盒里又藏了什么好吃的?他们开着各种腥荤的玩笑,母亲每次都会笑着回敬他们几句,然后拉了我在一边吃饭,那个荷包蛋多半都给我吃了。那时看母亲吃饭很香,她的碗是个搪瓷大碗,那么大一碗,她也不嫌烫,呼噜呼噜的一会儿就吃完了,有时我嘴馋,也吃想上几口,却发现那饭很烫,根本咽不下去。
  母亲是个大嗓门。可能是车间里机器轰隆隆声音太大,母亲为了和工友说话,要用更大的声音压过机器的声音,嗓门也越扯越大,真成了炮筒子。有时我放学回家,刚走到楼下,就能听到母亲在楼上说话的声音,不仔细听,还以为母亲在和谁吵架。当然最让我发窘的是,放学的时候,经常会在对面马路看见母亲,她的工厂正好和我上的小学对门。她每次看到我,都会扯着嗓子喊我的小名,同学们听见,都会讥笑我,我总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母亲不仅嗓门大,还穿着一身油腻腻的蓝色工作服,那时我小小的虚荣心在作祟,觉得好丢人,后来就装着听不见母亲的声音,理也不理她。回到家里,少不了对她发脾气,让她以后不准叫我,尤其是当着同学的面。后来,她真的不叫了。每次看见我放学,她只是站在厂门口,远远的看着我在放学的队伍里,排队回家,她才放心的转身回到工厂。
  学校每次开家长会,我只让父亲去,不让母亲去,我嫌弃她穿的工作服和大嗓门。有一次父亲出差不在,只能让母亲去。我想这次怕是糗大了,不知道母亲会给我怎么丢人。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等在学校的门口。家长会开完了,别人都三三两两的出来了,我却一直没看到母亲。一直等到最后母亲才出来,穿着一件干净白色的确良短袖衬衣,齐耳的短发整整齐齐的别在耳后。她是和班主任一起走出来的,我听到母亲和班主任说话的声音比平时小了很多,轻声细气的,我有点不敢相信,那样的母亲竟然有点温良舒婉的模样。后来班主任走了。母亲看见我还是扯着嗓子大喊一声,吓得我赶紧看了一下四周,幸好当时没什么人,可我还是撒腿就跑了。
  母亲是个火爆脾气,总爱和人吵架。她会和菜店的服务员因为一个西红柿几根菜的好坏吵架;她会和卖肉的师傅因为肥瘦搭配不匀她要吵;她会和父亲单位领导吵架,因为父亲太老实,他们不给父亲涨工资;她会和二姐的老师吵架,因为二姐和男生打架,老师向着那个男生,那个男生家里的父母是当官的......母亲总在和别人吵架,那时候每次看见母亲和别人吵架,我都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有时候我在写作文的时候,总是幻想自己的母亲是个医生或者作家什么的,总之不是这个总让我在同学面前难为情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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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亲在外面虽然很凶,但对她的孩子们却是很疼爱的。
  那时冬天上学很冷,寒风冷冽。学校离家里有点远,母亲每天早上骑着自行车带我上学,她做了厚厚的棉垫子铺在自行车座位上。天还没有亮,黑漆漆的,我坐在母亲的身后,手放进她的衣服口袋抱着她,脸贴在她的后背上。母亲还准备了一个棉披风让我穿上,即使是下雪刮风的天气,我也没觉得冷。母亲的身子就像一床暖和的被子,绵绵的热热的。
  很多个晚上,母亲去上夜班,我写作业困了,穿着袜子就上床就睡了,迷糊中感觉有人为我小心的脱袜子、擦脚,睡意中看见母亲斜斜的靠在床边,低垂的头发和疲惫的眼神。
  70年代,物资还是比较匮乏的,橘子、香蕉、荔枝都是南方水果,每次父亲出差从南方带回这些水果,对我们西北这些孩子来说都很稀贵,母亲会给我们兄妹四个平均分配,而很少见母亲吃过一口。只是有一次发现自己丢下的吃剩的水果,母亲竟然拿起来放在嘴里砸吧砸吧,很香很满足的样子,那一刻我忽然感觉到了自己的没心没肺。
  逢年过节母亲都会亲手给我们做新衣新鞋,那时候还是使用限量布票的,但母亲总会想办法让我们穿戴一新的过年。每个人的衣服都是母亲亲手做的。家里有一台缝纫机,很多个晚上,我坐在一边出神的望着母亲的侧影,母亲坐在缝纫机前,很认真,很温和,用双脚踩着缝纫机时脸上不自觉的露出喜悦的神情,有时她的嘴里还会哼着小调,那样的时刻对母亲来说是热闹的又是安静的,那是母亲的世界。机器发出“哒哒,哒哒”有节奏的声音,那个声音在很多年以后想起来,真的很美妙,在我心里就是一首经年的音乐。
  那时,父母亲的工资加起来不到100元,父亲每月还要给老家的奶奶汇钱,我们四个又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家里能吃肉的时候并不多,但是母亲总能想办法让我们吃上可口的饭菜,母亲的厨艺是很好的,她会做很多好吃的饭菜,即使是素食,也会让你垂涎三尺。记忆中,每年满城槐花飘香的时候,母亲总会让哥哥去摘很多很多的槐花,回来洗干净,精心的调馅,做成包子,那个味道真鲜美,吃完满口留香。每次我都会吃很多很多,把肚皮撑圆。长大以后,吃过很多的美食,可我无论走到哪里,都会怀念母亲做的那些饭,那些饭是我生命中最香甜的美味,是我生命里永远的盛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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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亲的身体在我的记忆中一直很好,经年累月的很少伤风感冒,肤色总是白里透红,做事一向干净利落,以至于在家做小孩子时,我们兄妹很少做家务事,母亲三下五除二,一切就都妥当了。后来我们长大各自成家,母亲只是偶尔的胃不舒服,去医院挂点滴,几天也就好了。只可惜这记忆相当久远,不知从何时起,母亲开始有了慢性风湿性气管炎,再以后身体越来越不济,哪怕一个小小的感冒也能折磨得母亲一两个月寝食难安。光去年一年,就住院了五次,每次去医院陪母亲,看着那些点滴一点点流进母亲的血管,我都会有种错觉,觉得那是岁月的点滴,一点一点在侵蚀母亲的身体。她的脸以前是圆润的,现在脸颊明显消瘦多了,瘦小了一圈,皱纹横生。以前母亲的头发是黑的,现在全白了。以前她走路总是很快,现在越来越迟钝了。母亲的胃也越来越差,能吃的东西也不多,以前她爱吃肉,现在吃一些就很难消化,只能吃一些蔬菜,喝一些粥,一点凉的东西都不敢吃……
  这几年,母亲的耳朵越来越不好,总是听不清别人的话。有时候我给她打电话,我说的东,她回应的西,完全听不见我在说什么,让她带助听器,她会嫌不舒服。有一次我回娘家,那天赶巧父亲出去了,父亲打电话说母亲就在家里,可她就是听不见我的敲门声,我无论如何按门铃、砸门、给家里打电话,她都不来开门。我开始担心,不知道她发生了什么事,我开始胡思乱想,害怕,但我又不敢往下想,我趴在门上使劲喊:妈,你在吗,开门呀,开门呀!我一直喊,喊的嗓子都喊哑了,喊得隔壁的邻居都来了,她就是不来开门。我知道她就坐在客厅里,就隔着一扇门,她就是听不见,我的心忽然孤零零的,眼泪扑簌簌的往下落,就像这个世界只剩下了我。那个耳聪目明的母亲已经永远不再,让我无论如何都感到一种无边的伤感和痛楚。后来父亲回来了,用钥匙终于开了门,她看见我站在门口满脸泪水,竟然诧异的说:玲儿,你怎么不敲门啊?你怎么了?我呜咽着紧紧抱住母亲,像小时候一样扑进她的怀里,真的想一辈子就这么抱着她:妈,你知道吗,你的女儿是多么怕失去你呀,妈,我真的不能没有你,妈,我真得很爱你!
  母亲的脾气现在也是越来越好,再也不和任何人争吵,她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听起来软棉无力,她也不参与别人的说话中,她知道她听不清,别人反而笑话她;有时候全家团聚,一屋子的人都在客厅有说有笑,她却悄悄躲在自己的卧室里,那么安静的坐着;她越来越不喜欢下楼,总是待在家里,有时候我还和她爱玩笑,说:妈现在是宅女了!她现在越来越瘦小了,额上的皱纹越来越深了,手上的茧皮也老而弥坚......
  我一直以为母亲是不会老的。从记事起就觉得母亲是一座高山,她比父亲看起来身体要强壮很多,风风火火的走路,大嗓门说话,脸涨的红红的和人吵架,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都已成为习惯。可今天却突然发现那完全是一种错觉,这座山忽然就矮了很多,母亲在一天天的衰老!当一切都好转的时候,母亲已经不再年轻!我的心中升腾起一种从没有过的悲戚和恐惧。虽然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但我不敢想象,假如我的生命中没了您,我还能不能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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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天,我问父亲:以前觉得我妈身体那么好,现在怎么忽然就这么差了呢?
  父亲叹口气说:你妈呀,就是积劳成疾。其实你妈的身体一直都不好,只是你们不知道。你妈年轻的时候就有风湿性关节炎,你们兄妹四个那时都小,又要上学,为了多挣点钱,她是使劲忍着痛在干那么重的体力活!你妈上班的那个工厂,本来就废气严重,她的哮喘病肺心病也是那时候得上的;你妈胃不好,也是因为没有休息时间忙着干活,吃饭不注意落下的毛病。我忽然想起小时候给母亲送饭吃饭的情景,心里难受极了!
  那天,我忽然想看那些旧相片,特别想看母亲扎着小辫的那张,我和父亲在一本旧相册里终于找到了,我如获至宝,相片有点发黄发旧了但母亲依然那么清秀,我拿出手机,对着相片又翻拍了几张,才算满意。我还看见母亲和父亲的一张合影,母亲梳着一对麻花辫,笑得很幸福,抱膝而坐,父亲在身后双手搭在母亲的肩上,一副护花使者的样子。那时候的母亲真的很美丽呢!
  后来我要走,父亲和母亲送我到电梯口,我忽然脱口而出:妈,你年轻那会儿也算是美人了!我以为母亲会和平常一样,听不清我说的话,谁知这次她竟接过了话茬,而且脸上有点微微的得意,说:是啊,年轻的时候是你爸追的我,我可是厂花呢!他呀,那时候,追得我可辛苦了呢。我那时配你爸可是绰绰有余的,只是啊,现在不行了.......电梯门开了,我进去了,回头看见母亲似乎是笑着的,可又有点怅然失落的神情。
  路上,经过一家电影院,抬头看见电影院的广告上正在热播赵薇导演的《致青春》,我不禁多看了几眼,每个人的青春都是不一样的烟火,母亲的青春呢?记忆就像一帧帧质朴的画面,母亲18岁就嫁给了父亲,她的青春里没有校园,没有俊男美女,没有浪漫,没有华美的衣裳,没有炫丽的色彩,黑白光影里,只是母亲和父亲牵手的镜头,还有蓝色的工作服,白帽子,大雨鞋,轰隆隆的车间,大嗓门,吵架,单车......这些珍贵的胶片一张张放映出来,就是母亲的青春,她的青春就是在镜头里逐渐长大成人的四个孩子。
  母亲是美人,每个人的母亲都是美人,如果你不信,可以去问问岁月,它会告诉你一切。


[ 本帖最后由 木门长子 于 2013-6-19 12:41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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