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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父亲是一座山峦

2022-01-02叙事散文掩帘听雨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7:26 编辑


父亲是一座山峦父亲节那天一早,估摸父亲起床的时候,拨通了电话。那端,声音有些嘈杂,他正和母亲在市场里买菜。电话里,父亲收到我的节日祝福,像获得想往已久……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7:26 编辑 <br /><br />
父亲是一座山峦


父亲节那天一早,估摸父亲起床的时候,拨通了电话。那端,声音有些嘈杂,他正和母亲在市场里买菜。电话里,父亲收到我的节日祝福,像获得想往已久礼物的孩子,他的欣喜,纯如璞玉,毫不掩饰。

父亲年近七十,身体单薄瘦削,一生清苦落下的羸弱身板,似乎和如今日渐丰足的生活貌散神离。他清瘦的面容,一脸和善。附近的小摊小贩常常念及父亲的好,缘由是他好商量,买东西从不还价,付钱就走。回家后论起价格和质量,没有一回不受到母亲的唠叨。父亲总是嘿嘿一笑,有时还辩解一两句:“人家生意人也要吃饭,不容易。”

父亲如果不曾吃过苦,怎会体念小人物们的艰难呢。祖父祖母自三十年代从江西逃荒来湖南,落户在澧县。一路带过来了两个孩子,在那饥饿的年代,一家人和死亡抗争。逃荒来的异乡人,没有田土,举目无亲,生活之难,可想而知。大伯饿急了,摘吃了路边有毒的野果,不幸夭折了。幸亏祖父会铁匠的手艺,在小城里开了一间铺子,靠替人加工金银首饰为生,勤劳的祖父祖母,逐渐将生计维持下来。随后,姑妈、父亲、叔叔相继出生了。生活在困顿里捱到了全国解放。

之后的日子,仍旧在艰辛里蹒跚。建国初期,取消了个体经济,小手工业者并入了集体,小城成立了合作钢铁厂,也就是土办法制作农工用具的小作坊。祖父去了工厂,祖母没有工作,要供四个孩子读书,城里又少不得开销,生活更加捉襟见肘了。祖母就帮别人洗衣服,赚点油盐钱,勉强度日。父亲很爱读书,成绩很好,祖父最喜欢他。父亲曾自豪地说起,读初中的时候,一次考试得了第一,祖父悄悄地把他牵到城里最好的馆子,吃了一碗面。那一碗面,父亲说是那个年代最奢侈的奖赏,是他一辈子里吃过的最美味的一顿饭。

好景不长,祖父长期在恶劣的环境里辛劳,得了肺病,无力医治,弃下孤儿寡母,去了。折了顶梁柱的家,一片荒凉。要强的祖母,带着几个孩子挣扎着过活,帮人洗衣服、拖板车、捡煤球、做小工,什么苦事都干过。祖母没有文化,盼着孩子出息,咬着牙撑着让儿女们读书。为了供给孩子们的学费,她把家里的东西都变卖完了,最后连一只柜子也没剩下。伯父、姑妈高中毕业都当了教师,父亲完全有能力考上大学,见到家境困乏到了极点,下面还有叔叔在念书,于是瞒着祖母,偷偷报名参了军,把上大学得机会让了出来。在家人的支持下,叔叔考上了武汉大学,成为父辈人里唯一的大学生。

从部队回到地方,父亲当上了中学政治教员。在那个不堪回首的年代,父亲没有逃脱被揪斗的厄运。母亲常常回忆起,有一次批斗会上,造反派从背后一阵猛踹,父亲当即就口吐鲜血,昏倒在地。

从我稍稍记事起,父亲已经调入县革委会工作。那时,他的书案上,总有高过我几头的书,书里用红笔一段段划着波浪记号。厚厚的笔记本里,有父亲流畅的笔迹,不苟地作着记录。直到了我念初中,从床下布满尘垢的箱子里翻出这些“宝贝”,才知道全是马恩列毛的著作。想象起来,一个只有高中文化的宣传干事,要常给县委常委们上哲学课,要担负怎样的压力啊!难怪那些年,父亲只有夜夜不辍的读书,谙熟和领会哲学的真谛,才能自信地走上庄严的讲台。可惜,那些书和笔记,一次次被我和哥哥卖给了收荒者,换成了冰棍和电影票,如今,荡然无存了。

父亲一生喜爱读书。马列主义和革命小说,古典名著和专业书籍,总是充盈着他的书架。他的书,买回来第一笔,就是用厚厚的纸包好。包书,是门手艺,父亲包书,能在书的上下角分别包出好看的三角边,既美观又耐磨。如今还清楚地记得我启蒙的那一年,发了新书,在父亲的办公室,他教我包书,于是,我包书的技术也是不赖的。受他书香的熏染,我自小也馋上了读书的习好。从小学开始,啃完了他书架上的小说,就去泡书摊和图书馆。他很爱剪报,把报纸上的好文章,细细的裁下,整齐地粘贴起来,有厚厚的几大本。他做事总是一丝不苟,家里被我们翻乱的什物,总会被他收拾得井井有条。曾听长辈们说起过,小时候,父亲就特别爱整洁,放学回家,鞋子竟然要摆放在碗柜里,生怕弄脏。祖母在世的时候,我问起这事,她欣然一笑,算是默认了。不过,父亲口袋里的纸币,无论什么时候拿出来,总是平整如新,是绝然见不到半点褶皱和卷边的。

父亲虽爱读书,但不算太迂腐,他常把书本上的知识用于生活。一次,他买回一本《家庭生活顾问》,这本书后来我大致读过的,全是生活中的小常识,从教子到礼仪,从厨房到健康,应有尽有,很实用。这本书,成了父亲的生活字典,他活学活用,一发便不可收拾。泡糖醋蒜,霉豆腐乳,腌皮蛋盐蛋,修补搪瓷脸盆,栽花种草,喂鱼养鸟,摄影冲洗,忙的不亦乐乎,在那个贫瘠的年代,他把生活的单色调,描绘得五彩缤纷。

父亲的脊背,坚实而温暖。幼时骑在父亲颈脖的情景,自然是记不得了,而坐在他单车的前杠,在澧水河岸上颠簸,是终生难忘的。虽然,屁股蛋蛋在车杠上梗得啧啧生疼,但是,神气活现地坐在车前,迎着湿软的河风,拨弄清脆的铃铛,一路风光,一路惬意,至今仍然记忆犹新。十岁那年,我因注射预防针引发感染,街道卫生院又没有引起重视,延误了治疗,病情恶化。那夜,下着大雨,我高烧不退,不断说着胡话,父亲赶回家来,急忙背我去医院。还依稀的记得,我验血的时候,从手指上划出的血竟然溅出好远,隐约地听到医生和父母嘀咕着败血症之类的话。母亲抱着我,六神无主地哭泣。父亲将我背起,靠在他瘦弱的肩头,在住院部狭窄的走廊,借助昏暗的灯光,我看到了他那张焦急而坚毅的脸。上高一的时候,为了我的学业,父亲把我转回老家的中学。开学的那天,大雨滂沱,校门口布满渍水,汪洋一片。父亲二话没说,褪下鞋袜,蹲下身子,唤我上身。父亲在渍水中艰难的趟行,比他矮不过半头的我,伏在他不太宽阔的肩头,记忆,永远定格在了汗珠从他前额渗出的瞬间。

成长的岁月,我们懵懂无知,父亲是一座巍峨的山,坚实而厚重,供我们仰望,供我们倚仗,供我们栖息,靠在他温暖的肩头,我们看明月,看星星,梦着未来。长大之后,我们独立自强,父亲依然是一座山峦,只是他耸立在远处,隐约而分明,在每个旭日初升的清晨,在每个倦鸟归巢的黄昏,他都会在云水掩覆的天边,殷殷的,将我们遥望。

2009.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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