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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废园·雀语

2020-09-21抒情散文冉令香
冉令香一 那棵老柳最终没有逃脱死亡的命运。就连那些好事的麻雀也不愿光顾它枯槁的躯体了,它们在周边的高枝儿上叽叽喳喳,争吵些不关痛痒的闲言碎语。夏季,那场暴风雨狂躁地将它掀倒,把茂密发达的根系掘出泥土。炎阳暴晒,眼见它的俊眉修叶一天天
冉令香一 那棵老柳最终没有逃脱死亡的命运。就连那些好事的麻雀也不愿光顾它枯槁的躯体了,它们在周边的高枝儿上叽叽喳喳,争吵些不关痛痒的闲言碎语。
夏季,那场暴风雨狂躁地将它掀倒,把茂密发达的根系掘出泥土。炎阳暴晒,眼见它的俊眉修叶一天天萎靡,变黄。延续生命的水、泥土近在咫尺,可没有人来帮它再站起来。
日子随着衰败的叶片渐渐凋零,它躺在水池边苟延残喘。萎缩、干瘪和僵硬慢慢渗入髓骨,凝固将它静止成一具干枯的骸骨。秋去冬来,最后是雪花给它覆上了一件取暖的绒衫。
不知道它的实际年龄,也不清楚它何时被移植进这座院子。它和所有的绿化苗木一样,一茬茬抛离故土,落户他乡随遇而安,只需一把泥土就有了生存的依托。它水桶粗的黑干上曾枝叶婆娑,摇曳着四季清凉。它曾和同伴们在池边隔水相望,吟风弄月,率性而舞,不经意间收藏了那么多时光的记忆。
它一定记得那些骑着变速车来来往往的少年,十几年前他们还骑在爸妈肩头,拽着柳梢数叶片。几番柳绿柳黄,他们长成了毛头小儿。那些鸣蝉聒噪的中午,热风纠缠着疲乏的睡眠满院游荡,他们捉够了草丛中的蚂蚱,又垂着系了蚯蚓的柳条,伏在池边钓鱼。夏至时节的清晨或夜晚,他们拿着长长的杆子粘知了,打开雪亮的手电筒,袭击刚刚爬上树干的蝉猴。那飞扬的羽毛球、毽子、沙包和跳绳,在旁边的场地里欢呼雀跃,那些无忧无虑的时光踏着柳枝荡秋千。
它依然记得石桥边的那个同伴,那年也被狂风掀倒,一辆吊车将它吊起,又安置回泥土的怀抱。而今,它没有同伴幸运,孤独和死亡围困过来,唯有来往的脚步和着几声叹息,表达着心中的无奈和愤懑。衰败覆满水池,一枝残留的红睡莲病恹恹探出叶片,死亡的腐臭在摇曳的柳浪里酝酿。
这座园子发生了什么事,它一概不知。那些春来花满枝条的桃树、四季飘香的月季、蓬松张扬的小叶女贞,也失去了宠爱,已疯长走形。野藤缠着高大的雪松,爬到梢头四处张望。一只雀儿携着冷风“嗖”地掠过,惊醒了潮水般蔓延的荒凉,杂草倏然晃了晃坚硬的肩膀。

那只雀儿“啾”地一声窜进楼梯,撕开了空寂的帷幕。了无生气的灰尘惊跑了风不敢落脚,任何一脚下去,都会踩疼旧光阴滞重的身影。雀儿灵动的小爪儿不敢用力,蹦跳弹奏着紧绷的神经。
绿漆护栏锈色斑驳,老年斑似的沉淀着时光的印痕。那原本是暖意融融的草绿,与夏季自我陶醉的浓绿不同,也有别于初春黄艳的嫩绿,更不同于晚秋沧凉的暗绿,那是青春明快的色彩,随便什么时候一眼扫去,都让人心明眼亮,神清气爽。而今,它沉静地立在那里,满身衰败,默默咀嚼风走过的滋味。
一道锈迹斑斑的铁栅栏门,锁住了墙角密布的蛛网,也锁住了满楼陈年往事。雀儿耐不住压抑,“忒儿”地飞走了,剪刀一样撩开了楼梯的陈年旧梦,欢乐的、忧伤的、温馨的,悲凉的,从深深的怀抱里涌出来,悄无声息地弥漫,让时光倒流回那些沸腾的日子。
我分明听到缩在墙角的电铃,猛不丁“叮铃铃”唱起来。下课铃声就是命令。瞬间,蜂拥而出的身影在走廊流动,上上下下的脚步敲打成鼓乐和旋。楼顶的高音喇叭唱响义勇军进行曲,惊飞一群啄食的麻雀。
四楼西头弧形转弯处曾是一支口琴的栖息地。晚霞染红西天时,那个大眼睛男孩总会捧着口琴,面对楼前的湖水缓缓吹奏。明快的旋律在静谧的校园翩然翻飞,穿越夕阳的金光,带着瑰丽的梦在空中翱翔。暮色蛰伏,男孩扶楼梯而下,右腿裤管轻拂着栏杆,倾听栏杆亲昵的叮咛。曾经的胡闹和打斗,把青春躁动的血液染红了楼梯的拐角。追女孩儿,打群架,跟着酒烟朋友乱吼《潇洒走一回》,似懂非懂地谈论所谓的人生、江湖,意气冲动地纠缠进所谓的红尘、恩怨。血的教训唤醒了迷途的浪子,恶梦远去,一只口琴抚平了心底的狂躁,淹没那些黯哑的伤口。
所谓过客、恩怨、生死与红尘,哪一个能担当青春赌注?
丢失了青春色彩的楼梯沉默不语,走过,淹留的依然是锥心的疼。

一缕阳光穿过二楼一扇破碎的玻璃窗,切开了办公室的一角,丢失在屋内的那些光阴,呼啦啦迎面扑来,涌了满怀。那雀儿探头探脑,蹦进窗子,惊起厚厚的落尘。墙角的扫把围困在蛛网里,与尘封的往事相拥而眠。
1993年的炉火依然在记忆里燃烧,那根长长的烟囱探出玻璃窗上的圆洞,把一缕缕眷恋和着透明的欢声笑语飘进半空。红彤彤的的炉火舔舐着壶底,咕咕冒泡的壶水,滚滚蒸腾的热气,映衬着几张青春张扬的脸。那年冬天,我们三人预约好了似的,每人一件大红毛呢外套,把宽敞明亮的办公室喧闹成一团火。
阿嚏!猛然爆发的一声嚏喷是老吴高谈阔论的前奏。“人过四十,天过午”,人到中年的感慨哪能引发年轻人的共鸣?无论他到台湾探亲,还是他的儿子到澳大利亚求学,都是他大发议论的资本。偏偏“幽默大师”和他较真持反对意见,一时冲突骤起,面红耳赤的争论戳破了和风细雨的温馨氛围。倒是急促的上课铃声追着“幽默大师”的脚跟跑进了教室,吱吱嘎嘎的粉笔在黑板上欢唱时,办公室成了老吴宣泄激愤的独角戏。结束语以三、五块金属台币的摩擦声,在半合半闭的掌心里躁动。
午后2点的阳光正好,暖暖地打在写字台上,让人昏昏欲睡。面窗捧起张爱玲的《金锁记》,旧上海那枚铜钱大的红黄湿润的月亮,滴着陈旧、凄凉的泪珠,把一股股凉沁进心底。七巧的烟榻、暗昏昏的屋子、丝绒窗帘、火炉的微光、墨绿小绒球底下毛茸茸的一点天色……半夜里,被迫辍学的长安从枕头下摸出一只口琴,半蹲半坐在地上,偷偷地吹起来,那犹豫的细小的调子在庞大的夜里袅袅漾开,呜呜地忽断忽续,如同婴儿的哭泣……世舫转身走了,长安最初也是最后的爱成了装在水晶瓶里双手捧着看的祭品……七巧似睡非睡横在烟铺上。她摸索着腕上的翠玉镯子,徐徐将那镯子顺着骨瘦如柴的手臂往上推,一直推到腋下……
激灵灵冷战袭来,脚底透着冰冷的麻。抬头看窗外,阳光已收敛了辉彩,悄悄坠到西方楼群阴影里去了。炉火不知何时熄灭了,空荡荡的办公室静成一滴冷凝的水,成了我一个人的空间。
镜头一晃,那些往事坠落成一地粉尘,在雀儿小巧的爪印里明灭闪现。那个放烟囱的窗洞早已被塑钢窗替代,那个暴雷似的阿嚏已转化成离休闲散的慨叹,艳红的毛呢外套早已迷失了归路,20年的光阴转眼漏了个净光。
熟面相逢,唯有怅然一叹!

一群雀儿喳喳喳闹翻了天,聚落在办公楼、学生宿舍楼突然拆除的废墟上,它们争吵的激情格外高涨。巨型推土机隆隆地开进来,雀儿“哄“地一声飞进了半空,瞬间销声匿迹。
一道铁篱笆墙圈起来,割断了南通北达的林荫道。那些也许会妨碍工程的老树,惨遭杀戮的命运。鲜活浓郁的生命气息在废园里弥漫,被肢解的树木零零散散躺了一地。残叶断枝,溢着新鲜的汁液在呜呜的夜风中啜泣。一片片私自开发的菜地,在推土机的巨铲下夭亡。幼嫩的绿叶经不住阳光的审视,残败枯萎,显然成了投机者难言的羞辱。这日益金贵的地皮,哪里是几片菜叶能估算出的价值?
东邻的小高层,眼见一天天上窜。塔吊昼夜的轰鸣,飙升的房价,激发了废园改造的进程。沟深壁垒,开发商精打细算切割着闲置了三年的废园。
自作多情者曾拍摄了那么多照片,企图储存点往昔的记忆。如今面目全非的建筑工地,把记忆干瘪瑟缩成旧疮疤。不想拿出来翻看,每一次掀动都是揪心扯肺的疼。
还是那些雀儿,群聚在浓绿的树影里大惊小怪。它们比谁都清楚,一个个废园的前世今生。不管它们怎么叽叽喳喳,荒草下悄然升值的地皮也懒得搭理那些指手画脚。
新园建好的时候,雀儿依旧兴高采烈地来道贺,忘了旁边残留的旧楼房,在时光的过滤网里沉淀成褐色的老年斑。
2013-9-26 [ 本帖最后由 冉令香 于 2013-9-28 08:17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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