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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你的柔情我永远不懂

2020-09-20抒情散文梅园星语
记得那是个深秋,风冷得紧,漫天的秋黄翻飞。田二姐告诉我,蔫儿没了。我一下子懵了,使劲地摇头这不可能,可是二姐晃着我的肩膀说这是真的,是真的,他那冰凉的身子就在他家堂屋里挺着。孩子们唤爹,他那白发苍苍的老父亲哆嗦着唤他……蔫儿……啊。他的女人


记得那是个深秋,风冷得紧,漫天的秋黄翻飞。田二姐告诉我,蔫儿没了。我一下子懵了,使劲地摇头这不可能,可是二姐晃着我的肩膀说这是真的,是真的,他那冰凉的身子就在他家堂屋里挺着。孩子们唤爹,他那白发苍苍的老父亲哆嗦着唤他……蔫儿……啊。他的女人拽着他的头发,扯着他的脸,变了腔调,不就是一袋花生啊,那孬孙拿走了,咱不要了,你追什么呀。俺的个蔫儿呀,你能个啥呀,你把命能没了啊,这一家老小,叫俺怎么活呀?……这泓痛的悲伤一下子撞飞了我的神魂。蔫儿,的确是走了。

有好长一段时间我的脑子转不过弯来。我虽然确信蔫儿再也不会来单位大院开每月的晨会,但是,这个老实温顺,腼腆羞涩的柔弱之人,怎么会与人争斗而亡?怎么会?

说起他,我们院里,整个河堤村的人都认得。他娘生了五个丫头片子,末了才有了他。生他那年正好赶上黄河发大水,淹了半个村子。他家的老屋和他都漂在水上,他娘却沉到了水底。他爹说是他换了他娘的命,就叫他洪得。后来去上学遇到了一个戴眼镜扛锄头的老师唤他洪德。他识了三年字才学会写自己的名字。而其他的都忘了。忘了长个子,长肌肉,长青春痘,甚至忘了自己的男儿身。他见天价在他姐姐那一般大的女孩子堆里厮混,把自己的脸染白了,心染细了,就连脾气也长得又柔又软,还动不动脸红。他会打毛衣,绣鞋垫,也会跟着姐姐在河堤上放羊,割草,码石头。

自从那次发大水,河堤村的大部分土地被征去做了黄河的淤堤,是为加宽加高防洪堤的。没了土地的村民按着镇上给的指标摇身一变,成了让全村人羡慕的拿钱买粮食吃的护堤员。他们与河道管理处的职工一样要每月开晨会布置护堤任务,每月检查评选和发工资,还有汛期过后的培训学习。这样蔫儿的爹有一把年纪了,也成了农民身份的工人。靠着微薄的工资养活着全家几口人。姐姐们时常也带着他在河堤上帮着爹干些杂活,搬石头砌护坡;拉土,还有防汛抢险。


蔫儿瘦弱重活干不了,就拿拿水罐送送饭,或者赶赶羊。姐姐们有时候逗他玩,用石头磊了圈,唬他不要出来,出来就会有河怪吃了他。结果一天下来,他当真不敢挪动半步,还尿了一裤子。回到家里姐姐们被他爹狠狠地骂了一通。他爹也点着他的鼻子吼他是个蔫货,傻货。从此蔫儿成了他的乳名。一传十,十传百,人人都叫他蔫儿。

这样他的大名反倒被人忘了。而我知道他的大名时,是在那个秋天,黄汛刚过。每年这个时候组织的青工培训班就开课了。我点名,大家都用简洁的字回应我,姜晓月,到;武贵生,有;曹洪德,弱弱地答,……来了,曹洪德,声音高了一个调;来了。同时右手高高举起来。他那别具一格的言行引得课堂一片嬉笑。他却像个姑娘家的脸绯红。这个给我的印象很深。


河堤村原来有个燃香供佛的地方,后来在破除迷信的感召下,这个曾经烟雾缭绕香客络绎不绝的庙堂成了小学校。小学校里只有两个老师,一个校长兼男老师,一个女老师,是校长的老婆。校长戴着眼镜上课,也戴眼镜扛着锄头铁锹下地。他下地的时候就叫他老婆来上课。曹洪德在这个学校只上了三年,学会了写自己的名字,其他什么也没学会。他爹觉得尽耽误功夫,不如跟着他在河堤上跑跑腿当个小工,也能挣些工钱。


蔫儿辍学,当他爹跟屁虫,当他姐姐们的小玩具,这些都是面子上的光景,关键是他爹偷摸着在河滩上划拉了一片沙地,点上了花生和红薯。按照那个时候的河道规定,滩地上是不许种粮食作物的。一则不安全,汛期一来随时就会被淹没;二则对汛期排洪造成淤积堵塞。再则,护堤员更是不允许这样占地种植。可是他爹不是这样以为,大堤占了自己的地,光靠那点护堤费是个鸟儿呀,一大家子人只能喝个玉米糊涂汤,连白面馍馍都不敢大口喘气地吃,再别说见点荤腥。划拉滩地也不占谁家的地,来水淹了算自己倒霉,要是庄稼长成了,不是可以贴补些家用?


应该是上苍的眷顾可怜这个家庭吧,他爹的这个想法成了现实。有了地和庄稼,他爹就忙活多了。他爹就觉得蔫儿该当成人用了,便把地里的活计讲给他听。他爹喜欢抽着自家卷的纸烟,坐在那片沙地的地头上,嘴巴巴直响:蔫儿啊,好赖你也是个爷们。不要跟你姐只学点针头线脑那些娘们干的活就得了,你要会种地,要这片沙窝长出咱需要的东西。靠着这些咱还得整房子给你娶老婆。


兴许他爹的话起了作用,还是蔫儿真的长大了。心中懵懂的意念开始壮大他的肌肉和骨骼。几年过去蔫儿的身板结实了,细白的脸蛋在河风与阳光的抚摸下变成了古铜色,唯一没有更改的是那腼腆的神色还时常挂在眉梢上。


的确如他爹说的,老曹家靠着这片地的收成打发了五个姑娘出嫁,而且蔫儿也成了家。应了爹。而他爹也年纪大了,堤上的活干得吃力了。他爹就找了管理处想把他的活给了蔫儿。正好河堤管理在推进新方案,很需要管理的人。再加上单位大院里的人都觉得蔫儿人好。那些院里办公室的人都坐过蔫儿赶得马车或者后来的农用三轮车。因为大院距离河堤和马路还有5里的路。那些外出或者回大院的人们都是由蔫儿接送到马路上赶乘长途汽车的。人们希望蔫儿能成为一名护堤员。虽然此事搁置了有些时日,但最终是令人喜悦的。蔫儿被通知开晨会了。之后,他成了真正的护堤员。


当了护堤员的蔫儿干活很卖力。每个月的检查他管理的堤段路面干净,护坡平整,植被树木修剪得体,石头也按见方规整的码放,不用说,他该得第一。所以他成了先进,也拥有了比他人多一点的奖励。时间久了,有人就不愿意了,说他蔫儿管理台帐都是别人替他写的,他在作假。这不是小事,准备向上级报他为护堤能手的资料已经整理好,要是报上一个假先进,那不是麻烦了?护堤组长开始摸底调查,结果还真是让人说对了。只上了小学三年级的他,对写字来说的确是手比脚还笨。别说记台帐,写封信他都要难为地抓耳挠腮。虽然河堤管理得再好,管理台账不是自己写的,就说明他不够先进。


蔫儿的先进能手黄了,据说一大笔奖金也没了。有人背后里撮或他,去找组长反映,那个告他假台账的人在河堤临时管理房里赌博,还看黄色录像。但他没去找组长,却去找了综合办公室报名参加青工培训。顾老师笑着开他的玩笑,你都过年龄了,还学啥。他却很认真地恳切地几乎是祈求。好在年龄规定是35岁以下,他是37岁超过的不多。这样他成了我代课的青工培训班里最年长的一个。


这是我从学校毕业分配到管理处的第二年的1989年。我从工地上奔波转到了室内设计。处里每年都在汛期过后组织对职工和护堤员进行技术培训,为期十天。以往负责上课的老师是于老师,一个有丰富管理经验的工程师。这一期于工要去省城参加一个设计交底会,所以处长就安排我代课,而且给我了三本书,分别是《河道管理》、《堤防管理》、《涵闸管理》,并给了我一周的时间备课和准备资料。


当时条件很简陋,没有电脑,打印机。所有的课后练习以及最后的考试卷都是我在一张一张的油印纸上手写刻出来的。十天里几乎天天加夜班到很晚。心里却没有一点疲倦的感觉,只有了不起、自豪加之头一天的紧张。当时教室是会议室改成的。桌子凳子都是临时从各个办公室挤出来的。人也不算多四十五个。大家都能有座,只是桌子几个人合着一张。


所来的职工和护堤员都是来自管理处所管辖堤段的各个护堤组成员,河道组成员,涵闸组成员。他们最远的有上百里路,最近的就是河堤村的曹洪德。远的被安排在处里的招待所,近的可以天天回家。吃饭在处里的食堂,的确很热闹。


因为曹洪德距离家最近,而且年长,人又温和,所以被选上了班长。他天天来的最早,走的最晚。教室的卫生他一个人包了,从擦黑板,扫地,到抹桌子。他每天都认真地做好。甚至他每天都为我倒好茶水,是我爱喝的铁观音。我打心眼里喜欢他,感谢他。但是他又是让我最头疼的一个。那就是他的作业。书上的知识和操作规范要求,他都能说对,就是写不出来。


每天课后练习,别人都做完交上来,唯独他吭吭哧哧憋了满头大汗,也写不出几个字。我坐在他身边看他,他更是急的脸红。我说你不要紧张,放松你的握笔姿势,不要只握住笔尖,向上握好,大胆地写嘛。谁知,他更是不知所措,结果好好的练习本滴的都成墨水印迹了。这该怎么办呢?我也开始抓耳挠腮了。


按照培训要求每个学员是必须要有学习记录的。包括他们的作业和答卷。曹洪德写不好字,不让他写吧,就少了资料,将来上级达标验收是会来检查的,万一查到人名与档案不符,这不是作假吗?他看着我坐在那里发呆,就轻声地叫我,寒老师,喝口热水吧。


我接过杯子,看着他那近似乞求的眼光,心里软软的。得想办法,得想办法。我心里暗自思衬。两口热水下肚,我一拍桌子,吓了他一跳,扬起脸看我。有了,我有办法了,我兴奋地对他几乎是喊出了口。拿回家,让你老婆和孩子写。明天给我交上来。那不还是假的?他弱弱地低声嘀咕。不过,你回家前必须把作业出的问题口头给我说出来。再则,另外找个本子,我随手用纸写了5个常用字给他,照这样的字,按我告诉你的握笔方式。每个字写5遍,明天一起交来。他有些为难,但还是接了过去。


我们两个按照这样的密谋方式完成对他的培训。一晃10天即将过去,最后一天的下午是考试。是对三门培训内容做一总结。我出了一张综合试卷。当然曹洪德的卷子还得作假。他似乎也领会我的意思,像模像样的在那里写字,直到别人全部交完走后,他才把卷子让我看。到底是10天在家练字,卷子上的字多了一些。他很害羞地看我,我还是没有写好。那就赶紧回家写吧。


晚饭后,他来宿舍找我,把卷子给我的同时,还给我带来了一编织袋的花生。我唬了一跳,这是做什么?他不敢进屋,就在门口与我说话,说我对他好,他家今年地里的花生收成好,家里也没有什么稀罕物,我是城里人,不要笑话他…..等等一堆语无伦次的话。今天的人也许对花生的感觉并不为依然,而那个时候,花生和黄豆都是很值钱的。而且一编织袋那么多,第一次被人送这么贵的东西,这怎么可以接收呢?如果是现在,我一定会很婉转的回绝,但是当时,固执与书生气,伤了他善意感恩的心。我没有接受,以为他太俗不可耐了,而且还甩给他一张气愤的脸。而他几乎是哆嗦地转过身推着自行车离开,背影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这一年,秋风的确冷得紧,农田散幻着迷雾低矮的绿意,一切都卷曲在瑟缩里。只有乡村的集市如常地敞开着怀喧嚣着散发着热气。乡村里的集或者会,没有谁去特意的约定,都是自发的随意的散漫的延续着老一辈的习惯,或者逢单日,或者逢双日,也有逢十,逢十五的。人们从不同的方向奔来,朝着一个地方聚集,赶着驴马车,或者开着农用三轮车,满载着自家的农货,一大早就把宽敞的十字街吵醒了。


培训结束后,我的日子休闲了许多。便得空去街上溜达。管理处的大院距离河堤村的集走着去大约不到2里地。悠哉悠哉地过去,在十字街上转悠。或者来碗胡辣汤,或者盛上一碗小米粥,吸溜着喝下去,配着烧饼或者当地的特色小吃糖糕。这可不是一般的把面烫软包进白糖的那种,而是产量已经很少的粟子面粘糕,嫩黄色的又软又甜还包进枣泥馅。是我最爱吃的。后来离开那里直到现在也没有再吃到过这样的美食。


十字街有个老摊位是卖棉布的,也是我经常光顾的。这个摊主不是本地的。他说自己是上海人,而我觉得他指不定距上海有多远呢。但这并不影响我对他制衣的欣赏。他不是以卖布为主,而是为了给人做衣服,搭配着卖布。他的门面房子就写着上海时装店。我让他给我做过几件碎花棉布的中式盘扣衬衫,还有几件淡雅的棉布旗袍。就连结婚用的段子面棉袄也是他给做的。他的做工还让我满意。


我穿他做的衣服在大院里一走,就有女人围过来评头论足羡慕不已,洋气是她们的口头禅。而我却表现的不屑一顾,什么算是洋气?舒服合适自己喜欢就好。


那些固定的摊位大都在十字街当中,卖水果,点心的,还有早餐。再往四面散去的都是远地来的临时摊位。他们用架子车或者农用三轮车装上自家地里的农作物或者蔬菜,还有用篮子装的鸡蛋,都是正中的柴鸡蛋。


赶集来的都是四周村里的农人们。麦子绛过了(播种了),又透透地浇过两茬水之后,人都闲下来。那时候出来打工的人还不多,大都呆在家里。男人们此刻就会与屋里的女人们商量,咱家今年的豆子收成好,留够明年的种子,再去磨两桶好油,余下的就拿到集上卖了吧,兴许卖个好价钱。大娃二妞的学费就有了。再看看占了半间屋子的花生也卖了吧,快过年了,用钱的地方多着呢。其实用不着与女人说什么,到了集市,爱怎么交易就怎么交易,换钱的事女人是不反对的,她们太需要钱打理这个家了。

蔫儿今年沙地的花生也特好,特对得起他。每株结子多而且个个长得齐整,又干净又饱满丰润,让人看着就欢喜。这都是田二姐后来讲给我听的。


他去早集卖花生是想凑够钱买点砖头,把那个破烂不堪的羊圈整一整,再添几只小羊羔。听人说,羊的价格涨了。村东挨着村委会的那家饭店老板相中了蔫儿的花生,但是价格压的太低。蔫儿是老实人,几乎是求着老板的口气,自家地里的东西不会虚晃给足给够,只要稍有个赚头就行了。老板看降不下价格就只好按蔫儿的意思办,称完后再多给他三五斤的也行。但是只是一个念头闪过,给过钱后老板乘着蔫儿数钱的一个没在意,就示意他的伙计多装了一袋花生,启动农用车就想跑。蔫儿反应过来就去追,死死抓住车的挡板不放,口里喊着停车,老板没停把他拖了好远,一拐弯,一辆机动车撞来……。


一袋花生,是一袋花生让一个年轻而鲜活的生命嘎然而止。我的泓痛与悲凉溢满身心。我甚至时常也会懊恼自己,我为何不懂他的心,我为什么当时没有收下他给我的那袋花生呢?或许给了我他就不够数量去早集卖了,那么,每月的晨会我还会看见他。看见他腼腆而脸红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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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梅园星语 于 2013-11-3 02:07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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