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见银杏

终见银杏
　　在曲水园见到那两棵银杏树，的确是出乎我意料之外的。那天正下着小雨。江南的雨丝竟与别处不同，如烟似雾，让人看不真切，却分明裹在一团水汽里。我就这样，站在树下，直到浑身湿透仍未醒来。若非朋友唤我，只怕要看到夜色降临为止了。

　　说起曲水园，原不过一座极小的园林，与西湖等有名公园相比，盈盈一掌的感觉。走进里面，却别有洞天。这是一座三进庭院，假山池塘，翠竹紫藤，楼台亭榭一应俱全，倒是一座典型的江南园林。最是处清幽雅致的好去处，因其小，而游人极少，这也正合了我的心性。于我而言，最美的景，若填满了人，先已失了三分可看之处。所以，当朋友偶然提起去曲水园走走时，我便欣然同行了。朋友是本地通，对我们所在的上海青浦极熟悉，跟他走，自然不会错。 　　江南的园林大多类似，移步移景，小到精致。一园游罢，百园俱同，再游，也不过是散散心，养养眼而已，谁还曾指望找到别样的感觉呢？我是没准备在此行能够有什么收获的。毕竟，此前也曾游过几座大的江南园林，且多玩得尽兴。于是，我漫步于曲水园内，依栏观鱼，拂竹弄柳，权当消磨一段无聊的时光。直到，那两棵银杏树进入我的眼里。 　　我是见过银杏树的。这些年，在上海四处走动，发现路两旁的绿化植物，最常见的便是两种：香樟树与银杏树。我租住的小屋后面，临河而立的，便有一大排香樟树，且极高极大。看惯了也就觉不出什么新鲜劲了。倒是银杏树，因其长势极慢，我虽见得多，却只是手臂般粗细，不成气候，用家乡话说，顶多也就是树秧子吧。银杏树古来有种别称：公孙树。其意思为，爷爷种树，孙子摘果。又听说，银杏雌雄异株，需传粉授精，方能结果传代。虽多处都保留有古银杏树，我却只是没见过。寻找了数年，终于心灰意冷下来。想来，常人能见到的，也只这些人工培育的银杏树了。谁能想到，它们就在这不经意中，突然出现在我的眼前呢。 　　那两棵古银杏树，就站在园林靠墙最深处。想要来到这里，需穿过一片竹林，跨过一座月形门。里面也只是区区百平米，地上满是青草，中有一条一米宽的小路，其上布满了鹅卵石。小路一直往最深处延伸，直到近墙处，却又围着两棵银杏树转了个圈。这里人越发的少了，大多的游客走到那片竹林便起身往回走了。小路两旁，早已生出些许青苔来。两旁的草地中间，种着一株株栀子花。正是花开季节，时时有清香扑鼻，也正衬托出这庭院的幽静来。庭院深深，深几许。谁曾想，这深深庭院中，竟生着两棵银杏树呢。我伸长双臂，堪堪能围得过来。估计这树，该有数百年之久了。正是雨季，那树叶儿因了雨水的洗刷，碧绿碧绿的，说不出的洁净。风过处，树叶儿微微起伏，又好似一树的蝴蝶轻轻舞动的翅膀。看着它们，我几乎有种顶礼膜拜的冲动来。 　　我的老家在皖中合肥，那里地属江淮之间的平原地带，原适宜于各类植物生长，偏只是没见过银杏。上初中的时候，曾于小摊上买了十来张用树叶制成的书签。有枫叶的，有月季叶的，其中有一种扇形的小叶儿，我却不识。但一眼便爱上了，于是问摊主，才得知那便是银杏叶儿。我收入书中，视为至爱。早年听说银杏被称为植物界的大熊猫，想来自然是极珍贵的，不得一见也属正常，只是常记在心上。 　　准确地说，在此之前，我是见过两次古银杏树的。第一次，是在上海有名的水乡朱家角。那里，有两株被保护起来的古银杏树，树龄四百多年了。一公一母，两两相望，仿如一对情侣，在空中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着。可惜其中一棵因雷劈而坏死了半边，一副病怏怏的样子，看得人心痛。后来，景区管理人员为了防止雨水从坏死处淋入树体导致其整株死亡，不得不用水泥将其坏死部分全部封上。那模样儿，宛如一个骨折病人打上的石膏。石膏尚有拆开之时，这树的枷锁却是永无打开之日的。第二次见到的时候，则是在扬州的瘦西湖。那是一棵唐代银杏，可惜也糟了雷劈，现在只剩下枯死的树干了。后人种植了一些凌霄花陪伴它。那花直攀到顶端，每到花开季节，绿的叶红的花，衬着枯黄裸露的枝干，恰好似繁华之于落寞，怒放之于枯败，无端的让人悟出一丝禅意来。人皆言是好景，便美其名曰“枯木逢春”。只是这春，原是属于那花儿，银杏树确乎是死了的，它的春早已抛在了数百年前的某个雨夜里了。就是这两次与古银杏的偶遇，让我在对银杏的渴望越发强烈的同时，却又几乎生出丝丝怯意来，似乎不敢再看它们了。生怕又一次的直面对视变成又一次失落的邂逅。 　　如此积攒得久了，便成了心中的一个结。常常会自问：什么时候能见到一株粗壮的古银杏呢？它应该是透着端庄与典雅，挺拔而伟岸，同时又具备一种野性的气息吧？这样的心结始终未能得到排解，终于，就在我彻底放弃这份夙愿之时，却无意中在这曲水园内见到了，且那树儿恰如我心中所想。怎不叫人欣喜若狂又怅然若失呢？只是，若说遗憾，不可谓没有。银杏五月结果，十月成熟。此时树上还只是绿叶成荫，至于果实，全无可寻之处。这大概要算得此刻我心中唯一遗憾之处了。不过，生活处处皆不可能完美，如此已是很好了。 　　出园的归途中，我一直止不住与朋友说起自己对银杏的喜欢之情。至于，未见白果满枝的遗憾自然也与他说了。朋友笑言：这有何难，等到十月，银杏果成熟季节，我带你去一处，可以见到更粗壮更久远的古银杏。我问何处，他说：离此不远的青浦大观园内，便有数株银杏树。其中两棵恰依着一处高坡长成。那树远比这两棵要高龄得多。每到果实成熟季节，满枝满丫全是成串的银杏果，好似葡萄一般，挤挤簇簇的，好看着呢。人若是爬到那坡上去，伸手便可以采摘到低处的果子。 　　朋友的话，直说得我心都飞了起来。路两旁还是成排的银杏树，最大的也就碗口粗细吧。我想，有了这些成批培育出来的银杏树，再有那些散落各地的古银杏，这个珍贵树种应该比大熊猫的现状要好得多吧。这样想着，江南的风便吹了起来，刚才身上淋雨湿透了，微冷。我笑着说：赶紧走吧。于是抬头向前，却看到风过处，一片银杏叶儿翩然向我飞来。烟雨中，直如蝴蝶般飘逸、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