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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原创] 小学的时光和记忆

2021-12-29叙事散文江湖一刀
沿着乡场上那条青石板路,一直往前,走到街的尽头,即可望见那幢颤巍巍的木架结构的楼房。楼是两层,又兀然在条石勒成的高台上面,早二三十年,该是乡场上最威风凛凛的建筑。这就是我的小学了──从一年级开始,我在那里度过了将近十年的时光。在小学之前,是……
  沿着乡场上那条青石板路,一直往前,走到街的尽头,即可望见那幢颤巍巍的木架结构的楼房。楼是两层,又兀然在条石勒成的高台上面,早二三十年,该是乡场上最威风凛凛的建筑。   这就是我的小学了──从一年级开始,我在那里度过了将近十年的时光。   在小学之前,是浑浑噩噩的童年。我和院里那帮玩童,在种种古老的乡村游戏中,沉醉痴迷。懵懂孩童,无忧无虑,成天只顾打闹玩乐,闲散如方外遗民。但,好景不长,父亲要送我上学堂了。──那时,小学的初中部,刚送出去几个中专和中师生,辉煌得很。由农村娃摇身一变,就成了“吃皇粮的”,在那时,是多少要让乡人们羡慕得眼红红的。就都踊跃着把子女送进去。父亲略通文墨,唱得川剧,知道“唯有读书高”和“黄金屋”、“千钟粟”什么的,算是乡村里的文化人。“耕读传家”、“望子成龙”之类愿望,自然更其强烈。   兀立石台上的小学,本就有些高迈巍然。在那时的我们眼里,更无端地显着些隆盛、矜持。从街面上去,还得爬一架长长的石梯。总共69级。上学头天,父亲就告诉了我。许多年后都还记得──那天阴雨绵绵,从我们家到乡场上的几里泥路,黄汤糊糊的。父亲一直将我背到了石梯前。父亲那时年青,有力气。时令虽是初秋,却到底,还是有些汗湿气喘了。   在石梯前歇匀了气,父亲才牵了我手,向上攀登。一步一级,一级一顿。现在想来,那仿佛是在履行某种仪式,庄重,神圣。在接下来的将近十年里,那仪式,我每天至少要履行两次。   “娃你记着,读书,就要像登这69级石梯,要一步步向上。”父亲边登边说,“只要你能,不管上到哪一级,砸锅卖铁,拆房卖瓦,我都供你。”父亲语气庄肃,坚决,像在盟誓旦旦。我一时没能听懂,更别说理解──许多年后,到我背着自己的儿子去上学了,才领悟到父亲的苦心,和做父亲的辛苦。而父母,为供我念书,虽未到砸锅卖铁,拆房卖瓦的地步,但的确是节衣缩食,费尽了心思,也吃尽了苦头。   校园里,是有几棵树的。香樟,洋槐和阔叶桉之类。都挺高大。夏末秋初时,叶子密密匝匝的,遮了老大一片天;连雨和阳光,都不能轻易透过。若是春来,就有一嘟噜一嘟噜的槐花,和了各种新叶的清香,弥漫得满校园都是。似乎也还有一株歪脖儿桑树,秃头断枝的,早枯死了。那歪斜的脖儿上,就挂了口钟。铁的,已锈迹斑斑,看不出年辰。敲起来,嗡声嗡气地响,老远都听得见。读书的娃们听到了,就从四面八方跑来,急匆匆的,仿佛被谁催逼着,追撵着,进了各自的教室去。   教室里早有了老师。有公办,亦有民办。工资极低,却都尽心用力。教我们班的,是位女老师。年龄在四十岁左右。有一头灰黑的短发,显得整洁而精神。微皱的脸额间,常盈漾着笑,极和蔼,极慈祥──后来,每次见到拉斐尔的圣母像,或听到古诺的《圣母颂》,立时就想到了她──“我姓郑。”她说。神态安祥,沉静。话里也有笑。她似乎时时处处,都有笑,微微的笑,像秋冬时脆薄的阳光,满盈着甜暖甜暖的味儿。   我们极喜欢。就都叫她郑老师。   小学是背倚了山的。左右都是庄稼地。春天油菜花金黄灿烂,夏天玉米林葱绿蓊郁。秋天有幽凉幽凉的风,冬天有浓浓淡淡的雾──郑老师就在这四季分明的风景里,教我们1、2、3、,a、o、e,人、口、手。班会就唱歌,《大海航行靠舵手》,或《我爱北京天安门》。有时,也讲故事。像过节一样。寓言或童话,中国的,外国的,都有。印象最深的,是安徒生的《海的女儿》。郑老师用普通话朗读的。很多年后,也还记得:“在大海的深处,水是那么蓝,像最美丽的蓝宝石。”郑老师声音很甜,很润,仿佛有糖。同学们笑了,不是因为那甜润的糖。而是郑老师无意中,读出了她的名字:海蓝。   唯一没笑的,是我。真美啊。我小小的心儿,在那惝恍的故事里,迷醉般感叹着。许多年后,碰到郑老师,她笑着说:班里几十个娃娃,就数你听得最真,最痴。我也笑着,似乎有些羞涩。郑老师不知道,我对大海的梦想和渴望,就产生在那时,产生在她甜润的声音里,产生在她明媚的微笑里。只可惜,到现在为止,我还没能见过真正的大海。   郑老师的声音,我只听了五年。郑老师的微笑,我只看了五年。小学毕业了。我继续在那小学里念初中,继续登那69级石阶。   初中时,对我影响最大的,是两个语文老师。他们都姓景,一小一老。小景老师个儿矮小,又黑瘦黑瘦,很没老师的样儿。却颇受人尊敬,因为学识渊博。说来也巧,他的名字,也单叫一个“渊”。父亲和他很熟,嘱他要对我严厉。   果真就严厉。却不打,不骂,只讲道理。“因为你们该懂事了。”小景老师说。小景老师唇薄如纸,按家乡人说法,是口才好的相。往往,只三言两语,就叫我们口服心服了。一度时期,我和乡里几个“街娃儿”同进同出,混得火热。有时甚至旷课去玩儿。小景老师知道了,就找我,说:“别让你爸失望。他不会指望你成为社会的渣滓。”我一下子就幡然醒悟了。很多年后,我作了老师,对学生,也不打不骂,只讲道理。“因为你们该懂事了。”我说。学生果然就懂事了。说谢老师好,不像别的老师,能尊重人。   老景老师也和父亲熟。父亲没说要他对我严厉。因为他本就很严厉,一脸肃峻,有“冷面杀手”之誉。他年纪大些,腿脚不好,常拄拐杖。遇了调皮捣蛋的学生,就请吃拐杖。痛不痛我不知道,因为我从未被请吃过。老景老师极赏识我的作文,常拿了作为范文,念给班上同学听。又鼓励我写下去。他告诉我那时报刊的稿酬标准,说一分多钱一个字,千字就有十多元咧。那时,十多元可买十多斤肉。我就坚持写了下去。然后他改,改得满本子鲜红。让我想到那种人们通常叫做“心血”的东西。有时,他觉得好的,也帮着往外推荐。可惜一篇也没能发表。   “别灰心,好事还多磨呢。”停了停,老景老师又说,“我相信能看到你发表作品的。”老景老师眼里,满含着希望和鼓励。   我没有灰心。后来,果然就发表作品了。市级、省级、国家级报刊,都有。遗憾的是,老景老师看不见了。我在县城里考大学时,他因为肺病,死在了那小学里。临死前,他一再叮嘱父亲别告诉我,怕我分心。   我终于要离开那小学,去县城里读高中了。时令仍是初秋,淅淅沥沥的雨,像是要为我在那儿的生活,作一个有头有尾的结。天地灰暗。那幢木架楼房,就更灰更暗了。连门窗,也为岁月和风雨,剥蚀得斑斑驳驳的。给人感觉,那楼房,无端地就低矮了一大截。   那天,依然是父亲送我。父亲也已老了一大截。脸上有沟有壑,显山露水,头发也灰白杂陈,日益稀疏。回过头去,望望我的小学,这才发现,已然逝去了近十年的时光。我更懂事了。我的小学,却也更破败、苍迈了。   我似乎一下子就明白了什么是风雨沧桑。   雨,唏哩索落地大起来,淋湿了我的双肩,头发,和曾经飞扬灿烂的思绪。我的眼前,是一片灰白,空茫──我想,或许,这也将是我记忆的颜色了罢。   光阴荏苒。转眼又是十多年过去。我大学毕业,在离小学很远的地方工作了。每次回家,都忍不住要到小学去看看,走走。像一只从旧巢里飞出去、又回来的燕子,想在那里捡拾些似曾相识的记忆──但每次,我都只看到记忆中的那颜色:灰黯,破败,而且愈来愈深,愈浓。   只有那口钟,依然嗡声嗡气地响。似乎有一种复杂含混的滋味,但我说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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