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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六月祭

2021-12-29叙事散文yangyizhuo

六月祭农历的六月六,是老家的庙会。我也刚刚知道,本也是个小祭的日子。母亲不在家,父亲腿脚不好,所以由我陪姑姑去村后上坟。天气不是很晴朗,有些闷湿。我们两人,用篮子提了一些祭品,转到村后,岔过一段庄稼地头,来到我家的坟前。姑姑认定了坟头,说……
六月祭
  农历的六月六,是老家的庙会。我也刚刚知道,本也是个小祭的日子。母亲不在家,父亲腿脚不好,所以由我陪姑姑去村后上坟。   天气不是很晴朗,有些闷湿。我们两人,用篮子提了一些祭品,转到村后,岔过一段庄稼地头,来到我家的坟前。   姑姑认定了坟头,说就是这里了。清明时,我和你姑父单独来过。那次让我们好找,在整个的杨家坟几乎转了遍才找到。来的少了,边自家的祖坟都找不到了。唉!――这回我记的清楚,看东边并排着三棵柏树,南边靠近路口,后面正是个土冈子……   姑姑一边说,一边把篮子里的东西一样样的拿出,摆到坟前,又取出一包冥币烧纸。   从小到大,我是很少做这事体。父母也认为,我是读书的“文明人”,做不来也就算了。一年几个大的祭祀,清明节、七月十五、十月初一,再就是春节期间,他们也很少勉强我做些什么。这次,六月六庙会,嫁出的闺女回娘家,姑姑要来祖坟看看。   我原以为,上坟就是哭。可姑姑没有。   她蹲在那里,很平静的打火把那些冥币纸馃点着,只是一边用一根柴棍拨动着烧着的纸币,一边不停的说着什么。她说:
爹啊,娘啊,收着你们的钱吧,别舍不得花。一辈子省着细着,什么也舍不买。现在给你们送钱来了。看还有的是好东西,什么都有,吃的、穿的、用的、别舍不得,还要什么,跟我说啊……   焚烧完了,姑姑站起来,拿起坟前的祭品。爹啊,这是你最爱吃的猪肉茴香馅的大包子。过麦了,咱自家的新麦子新面,您吃口吧。娘,这是你最爱吃的大甜桃啊,还有大西瓜,平日里舍不得吃,今儿是庙会,我们都来了,你就多吃些……   我站在一旁,只是呆呆的看着,心里一下子被一种东西胀的很满很满。   听姑姑叫我,让我去往上首老祖父,也就父亲的爷爷那里去烧些纸币,又给了我一些供品。我什么也不会说,只是学着姑姑的样子,把手里的面食瓜果,一点点的掰碎,然后撒到坟头上。   站起身来想想才明白,原来人们所说的祖坟,一般不是一座,而是一个大的家族。死后的夫妻要合冢,后辈子孙也各有位置。
祭品撒完了,我们静静站一会,往回走。姑姑走在前面,看她的背影,不知在哪些地方和父亲是那么相像。我知道,在我们身上,我们的血液里,那根本上相同的东西,和身后的坟土里埋葬的也是根本相同的。而也正是因袭了他们的基因才有了一个个的“我”和“我们”。   听有人在失声的痛哭。看远处,有烟火,那是一座新坟。那是对才刚刚失掉的一份亲情的哀思。一年年的时间过去,哀淡了,留下了思;又一年年过去,思也淡了,而那情感却丝毫不能减少――那是一旦注定,那无法涂抹半点的血亲。   一时间,我突然想到:在我的父祖那里,他们另外拥有个一个世界,远比我、我们这些“文明人”要神异瑰丽的多了。对比起他们而言,我们自己生存感知环境是一张照片。只薄薄的一片,并且只是一个单面。时间总是停留在某点某段,空间也只限于二维平面;而在于他们的那个世界,完全打通了时空的局限:在他们所有经历和未曾经历的,已知感知和存乎想像的那个自由的范围内,所有的物像、意像招之即来,挥之不去。他们的生活远比我们更加的丰富而多姿多彩。   他们有一个人鬼神共存的,超乎所有时空维度的奇妙的世界。   一年大祭,在于春节。   春耕夏种,秋收冬藏。房树上悬了霜凌冰挂,天地冻成整个一块。人们做鞋帽、买年货、请灶神、蒸干粮,辛苦劳累一年的农家,这时才是最为舒心畅快的时候。而这个时候,最不能忘记的就是自己的祖先。   在我所有的记忆里,每到这时,父亲就和母亲商量什么时候把“爷爷奶奶”请回家来。商定以后,父亲会点两柱香,去村口祖坟的方向去。不多时,他会嘴里不停的叨念什么,把他们“请来”了。父亲一般会先倒碗水,让他们先歇一歇,再把一年的景况,大事小情向他们统说一遍。一张神像,两柱香火,“爷爷奶奶”就住在了我家。   父母称“爷爷奶奶”,我们也这样称呼,请来的大概就是已经逝去的近几辈的先人。除了一张纸像,一个香炉之外,我们什么也看不到,但他们的确已经住在了我家。神像前长满了供品,肉食面山之类。每天吃饭时,父母亲自、或者嘱托我们一定要先给“爷爷奶奶”端上。哪次匆忙间一时忘却了,便赶紧补上,又不断的自责恳请他们原谅。自小时,看父亲做着这些,给“爷爷奶奶”端上酒饭,也不见半点减损。只听到父母自言自语,那纸像上的人儿却从不搭上半句,我便觉得很是有些好笑。自从他们的到来,家里的规矩也多了许多:不能在屋里大声说话,不要跑动打闹,更不许说一些不恭敬犯忌讳的话,还要不时的给“爷爷奶奶”烧香磕头……让人很是感到有些气闷。   现在想想,别是一番滋味了。“子欲养而亲不待”,在这最为开心喜庆的时候,谁最应当和自己来分享?地下有灵的父母,天上安详的祖上,和在这天地之间的他们的子子孙孙一时间坐在了同一个年节,同一个年桌上。享用着他们的后人,用了自己的辛勤和劳苦换来的酒饭,营造出一个超脱时空的幸福。除了这样的心胸和智慧,谁又能够?谁又能够?   我还有一种奇异的感觉,我怀疑父母把“爷爷奶奶”请来,并非只是为了孝敬,还有一种软弱的依赖。   我就曾看见,他们有时会静静的对着神像发呆,母亲有时还会流泪。从他们和神像的对话中也可以听的出,只有在自己的父母祖上的面前,这时的他们才可以再软弱一回。父母逝去那一刻起,他们就要自己扛起生活,扛起所有的酸甜苦辣。在外人面前,你应当永远是坚强的;在子女面前,你应当永远是伟大的。而只有在自己的父母祖上的面前,他才是个孩子。才可以软弱一次,可以肆无忌惮的哭出眼泪。听母亲说,父亲有半夜里会哭的泪流满面,问他时,是梦到了自己的母亲。   神像贴在外屋,萦萦的香火里,睡熟父亲便好像枕在了他们的膝下。   在农村的老家,还会有一种诡秘的说法。   哪家孩子病了,向看香的神巫问去,说是家鬼作祟。家鬼就是死去的父母,就是生病孩子的爷爷奶奶。说是他们想孩子上,不到家祭的时候,半夜里他们就从地下,或者天上来看孩子了,孩子是沾了鬼气,所以才会生病。孩子的父母就会在夜里,点几柱香火,烧几张黄纸。一面怨嗔一面祷告:就是再想孩子,也得分个时候啊。你这样来看他,他哪里受的了?这里再给你送些钱花,喜欢什么就去买。别着急,快了,再过个把月,就又到上坟的日子了。到时候,我带他去上坟,让你看个够……   第二天,或许孩子的病就一下子好了。   何必粗暴的把这些都解释为一种迷信和愚妄?这不妨也是一种民族特有的情感态度,是一种特有的思维模式。西方的神是上帝,是不可侵犯的权威。而我们的神就是我们曾经的父母祖辈,是割舍不了的亲情呵。   回到家里,吃过午饭,父亲和姑姑又说起一些陈年往事。我要先回去了,离了那个生养我的小村。   天还在阴的很沉,却还又没有下雨。村后,是几方矮矮的祖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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